当脸上结了一层薄冰的伊璐琪被艾斯库尔架着带回了伊格庐时,一人一龙正巧与急忙准备出门的赫洛撞了个满怀。
学者一屁股跌坐在那碗尚且滚烫的粥上。所幸那身由兽皮、棉层、鸭绒和楮树皮层层密缝的防寒服,在防烫方面与它防寒的性能一样优秀。但它的厚重却也成了跌倒在地的赫洛无法克服的难关。
一时间,伊格庐里引起了一阵热闹的骚乱:艾芮克从追忆之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试图扶住学者帮助他重新坐起,却不小心绊倒了煤油灯;眼见煤油灯要洒落地面引起火灾,老萨满芮卢也顾不上冥思,有些着急地翻阅着手里的萨迦,似乎是想找些应急的巫术;伊格庐里猛然响起了阵阵低语,和一连串动静混杂在一起……
最终还是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艾斯库尔把拼命挣扎的伊璐琪丢在了一边,眼疾手快地抄起了煤油灯,同时把赫洛顺便从地上捞了起来。
“我们恐怕有麻烦了。”
过了好一阵,在赫洛擦干净了背后粘着的汤汤水水后,老萨满芮卢才面色严肃地如此宣告道。
老人脸上层叠的褶皱像是皴裂的树皮般扭曲在一起,双手重新握住了自己的骨杖;而他面前那本典籍,明明未被翻动,也没有半点流风,此刻却扑簌簌地快速翻动起来。
艾芮克也皱着眉头,咬了咬下唇,没有主动为众人翻译。小萨满手里的长杖也跟着无风自动,木铃果发出细密的咔啷咔啷声,像是某种低声窃语的警告。
“唉。”赫洛揉了揉被巨龙撞得生疼的骨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歪过头去瞟了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女孩一眼。
伊璐琪顿时像一只受了惊的松鸡般一阵颤抖,双臂环抱得更紧了。
“发生什么事了?”艾斯库尔倒是精力十足,既没有疲惫,也没有慌张,双眼闪烁着好奇的光。
“邪祟没清理干净不说,还有新的家伙跟着进来了。”赫洛无奈地解释道:“这玩意远比我想象的要麻烦。小姑娘刚才突然变得那么冲动,我猜,恐怕是因为在离开那片空间时,她就被邪祟附身了。只是因为她的天赋法术比较特别,因此才没有完全沦为邪祟的傀儡。
“但刚才,她突然变得情绪激动,很可能是因为你暂时离开了屋子,它就重新开始变得活跃起来,诱使着她闯了出去。
“小姑娘是个天生的源觉者,又不像你那样特殊,因此她冲出去的瞬间必然对法术造成了干扰。虽然时间很短,但足够带着一两个来帮忙的邪祟跟着溜进来了。”
“有吗?”艾斯库尔抬起头来,在空气中左右嗅嗅,活像一只大型犬的动作看得赫洛一阵尴尬。如果他把这位便宜学生就这么摆到自己可能还尚存于世的同僚面前,告诉对方“这是一位最古老的诸神之前的神秘”,怕不是会引得对方笑掉大牙。
“绝对有。只是目前这座伊格庐里,两位萨满和小姑娘是超凡者,我的体质和超凡绝缘;至于你,那就更不用说了。”赫洛甩甩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连同尴尬一起摇走,一边解释道,一边又拿出了手枪,开始装填上弹。
“因此虽然现在它没打算动手,但我们已经很累了,总得休息。而人在睡着入梦的时候,是最容易受这些怪东西干扰的。”
听了他的话,角落里的伊璐琪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又在众人投来的视线里瑟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警觉地扫视。
不过赫洛也并没有进一步为难她的意思。毕竟不久前她才刚刚发挥了那样奇迹般的力量,而现在引狼入室也是邪祟的阴谋。
“你先出去。”他指着艾斯库尔说。
年轻的巨龙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气鼓鼓地质问道:“有好玩的事不带上我?”
“从之前被它们关进扭曲的空间里的经历来看,它们恐怕不是很喜欢你。”赫洛耐心地向他解释,“而且,有你在外头,我们也多一个保险。这是对你全心全意的信任。”
“真的?”艾斯库尔的眉头一下子又欢快地耸起。看见学者不住地点头确认,他这才装模作样地起身离开。临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叮嘱一句:“要是遇到麻烦就叫我!”
眼见伊格庐里剩下了四个人,赫洛先用雪裔的语言和两位萨满交流了一番,又转过头来,走到仍然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伊璐琪面前。
“该起来了吧,松鸡小姐?”他仰着头,尽量不去与她视线相对。“别那么紧张,这不是你的错。”
“别用奇怪的称呼叫我……”伊璐琪沉默了一会儿,确信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这才小声地回应了他的话。“我要怎么做?”
“和他们一样。正好,你就就近站到这边的角落去吧。”赫洛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另一个没人的角落。
伊璐琪抬起眼睛,这才看见两位萨满已经行动起来,沉默着分别站在了伊格庐里铺设的四方形毛毡的一角。她转过头,看见学者也站到了身边的那个角落。伊格庐的穹顶并不高,让身材高大的学者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女孩儿遵照着学者的指挥也找到了自己的那个角落站定,忐忑地把身上的防寒服又扯紧了一些。
醒转后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在她闯出门后,于冷风的嘲弄下消退了许多;这会儿她心里虽然还惦记着那些死去的人,但对学者的好奇,与即将亲身参与真正的神秘仪式的期待感占了上风。
伊璐琪很快又对自己这样有些悸动的心情感到羞耻,总觉得这是对那些死去之人的背叛——唉,埃洛希姆在上,求您垂怜……她不禁在心底里默默地祈祷起来。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伊璐琪的好奇心还是没能在她的默祷中消散,反而越来越活跃,简直就像那些讨厌的猫——越是不让它们碰的东西,它们就越要试着把东西推下桌台。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内心的疑问诉之于口。
“一种简单的降灵仪式。”赫洛回答道:“听说过‘四角游戏’吗?就是四个人闭着眼睛分别站在空屋子的一角;第一个人沿着墙面往前走,到达第二个人的位置时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留在原地;第二个人接力往前走,与第三个人重复这一套流程,以此类推。
“而如果中途有人抵达了空着的角落,就要咳嗽一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有人接力的角落。就是这么简单。”
听起来确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