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赫洛·埃尔维森先生是在一股令人不适的异味之中渐渐苏醒过来的。
甫一睁眼,一团于夜色中跃动的明黄色火光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了他的视野。他耸了耸鼻子,分辨出那股将他唤醒的难闻气味正源自这团火焰——显然,燃料中添加了不少硫磺。
赫洛试着活动一下身子以缓解苏醒后的酸疼与僵硬,但很可惜,事情并不如他所愿,反而引得头上被结结实实敲了一记闷棍的患处又开始疼起来。
痛觉像是眼前的火焰一般沿着他的头颅流淌,蔓延,双耳里灌满了大脑对这下重击发出迟来抗议的嗡鸣声。
袭击了他所在的商队的劫匪们显然并没有尊重一位货真价实的学者的打算,他被捆绑得相当完美,完美得像是丰收节上待宰的羊羔。
而随着他的活动,从手腕上传来了特殊的粗糙触感,让他分辨出这绳索在编织时掺入了锋利的金属碎屑,恐怕越是挣扎越会落得鲜血淋漓的下场。
任何一位出身学术之城的学者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容忍如此的侮辱。
赫洛一边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避免与这些咬人的绳索有更多的摩擦,一边忿忿不平地想道。
即使学派里仅有他自己一个、每天被周围的同僚投以不那么友善的目光、前不久更是收到了学派即将被取缔,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就会被扫地出门的噩耗……
他也依然是受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认证的正式学者。
虽然每个月能够申领到的经费与津贴少得可怜,以至于他不得不偶尔出现在其他学派的实验室里客串小白鼠的角色——哦,这说法不太“学者”;应该说,担任“客座学术顾问”更恰当一些。但是赫洛对自己拥有这样一份足以让他作为一名优雅的室内派过上一辈子的职业感到很满意。
可是这一切全被那份该死的通知毁了。
赫洛还记得那是一个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的平静下午,学术之城斯奇恩底亚的人造天穹一如既往地运转着;他看见信使鸟停留在自己的小院门口,想当然地认为那又是一封找他担任“客座学术顾问”的邀请;于是他取下信件,随手给了信使鸟一颗甜栗子——
然而在读完信件的内容后,他就开始深深地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把那只该死的鸟儿的毛拔个精光。
在经历了震惊,愤怒,无穷的埋怨和哀叹后,赫洛还是苦心研究了三天学术之城的条例,最后找到了唯一一条对眼下的他而言行之有效的出路:外出游学,并完成招收一批学生、编写一部学术著作的学术指标,以此来证明他所属的学派并非一无是处。
在学术之城本地尝试挖其他学派的墙角的做法显然是天方夜谭,借助秘法七塔里那位好友的关系,深入幔层界进行的一场招生宣讲也以失败告终——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唯一对他的自我介绍产生了一丁点儿兴趣的灵鸟族女孩儿,在发现他本人是个与超凡绝缘的人类后,高高抬起她的喙,活像一只打鸣的大型金羽鸡般感慨道:
“先生,您是多么的普通,又多么的自信啊。”
于是悻悻而归的赫洛做出了他此生最惊天动地的决定:花光自己的毕生储蓄,搭上一支商队的顺风车前往壤层界谋求一条生路。
现在看来,他还不如老老实实接受命运,大不了以后靠着当“客座学术顾问”赖在学术之城过日子嘛。
要知道,虽然同僚们对他态度轻蔑,但至少在进行实验的期间管饭——通常是一份用科罗娜蜜腺花与各种香料反复腌渍的烤肉排,配主食与七彩蔬菜鲜汤,以及一份时令水果甜点,一杯提神醒脑的药草茶——没有繁琐的用餐礼仪与讲究,充分符合学者们效率、营养、糖分兼顾愉悦身心的要求。
而眼下的状况,劫匪们显然在态度不佳的同时并没有请他吃顿晚饭的意思,这教赫洛心里更加郁闷了。
更何况,正常的劫匪恐怕是不会特意在篝火中加入硫磺的。
这种矿物是“原初七数”中的“七种矿物”之一,通常被广泛运用在各种各样的仪式或法术里。往好了想,这伙劫匪也许是一群为了谋财的超凡者,往坏了想……大概就是为了害命而来的邪教徒。
渐渐地,因受伤昏厥导致的耳鸣消退,赫洛清楚地听见了火焰燃烧的嘶嘶声与毕剥声,人群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一道在这些杂音衬托下显得分外庄严洪亮的诵唱声。
“一切已成过眼云烟,一切只是老调重弹;我等皆是世界之终末,既无出路,也无道途;所有罪愆皆已犯下,仁义道德不过好戏上演。”
是赫洛从没听过的诗句。
且不说如今人人皆知的唯一神祇与主宰埃洛希姆,即使是赫洛所知的诸神世代的各大信仰里,也没有这样的教义或祷言——老实说,即使在眼下迷迷糊糊的赫洛听来,这颂词都不像是虔诚的祝祷,反而更像是哪个歌剧团在表演——他不禁想质疑一句:现在的邪教徒还有这样的爱好?
不过很显然,自从被下了一纸通知开始,造访他的厄运并未离开,眼下他面临的恐怕正是一场邪教徒的盛大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