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小道叫一截(2 / 2)人道见诸天万圣首页

太阳随着这缓缓的讲述声渐渐滑到天中,殿内响起了三声磬声,稍后逐渐有人陆陆续续从门口走出。

一截这才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往院外跑去。院子住在半山,出了院东侧门下行有一片菜园子,道士们在这里种菜,偶尔也有山下人前来帮种,也可取菜。菜园角落有一间茅屋,住着看菜园子的张老头,屋里屋外放着种菜的家伙事,钉耙、锄头、铲子、镰刀、水桶等等。

一截小道出了东小门顺着坡上小路哒哒跑向茅屋。是到午饭时间了,老张在小桌板上放了一小盘腌黄菜,拿一只小陶瓶直接凑上嘴小呷一口,随后皱着眉抿着嘴,小忍一回,才睁眼夹一片腌菜放进嘴里。

一截推门而入,直接走到桌边拿起一只陶碗,往墙角的锅灶去。张老头拿着筷子凑着酒瓶说:“你少盛点,别给我捞干了。”

一截也不理他,拿着一只木铲子在锅里来回搅和一阵,盛出半碗醒汤就水的米糊。捡了一锅边唯一一只蒸的半生不熟的小芋头。

“那芋头是我的,你没有,你别吃。”话正在说着,一截已经坐到了桌边,就着稀汤啃上芋头了。

“你小子去院里听经,怎么不管饭?还来抢我的?”

“我不愿意跟他们一块吃。”

“是你不愿意还是你那些兄弟不愿意啊?”

“这不都一样?嘿嘿”

张老头咧嘴一笑,这菜园子里就这么大的伙。你天天跟我一块吃,咱俩都只能吃半份。

“那我吃一份,你别吃了。”

“你在说什么?一个小赤佬?”

一截看着张老头憋红的脸依然嗤笑着。这时候门外一个宽大的身影走进来。一截一看跳起来喊“师父!弟子拜见师父,你又来给我拿吃的啦?”

“是是,给你。”

来人满面堆笑往他怀里塞了俩馒头。对张老头点头示意了一下。张老头把踩在板凳上的腿微微往下挪了挪喊了句“道长来啦。”

胖道人眼睛瞟了瞟一截身后问“今天打得吃痛嘛?”

“并不。”

胖道人闻言伸手在他头顶摸了摸,破棉布道袍的袖口在他脸上蹭来蹭去,有股难以形容的奇妙气味。

他眯眼微笑说“下次不要再顶撞大监院了,去吃饭吧。”随后跨步出了门。

“送师父!”一截送一步拱手道。

“回去吃饭吧”胖到人背后撂下一句。

一截回到桌边,把剩下的半截芋头和一个馒头推给张老头。

“这是你的,咱们有福同享哈。”

老张哈哈大笑。

“芋头给我,馒头你吃吧,难得饱你一回。我够了。吃完了下午你去林里打柴,送到院里的厨房去,也放一点在我这。”

“啊?又要打柴?怎么天天打柴,唉,谨遵法旨。”

“别皮,你没看这芋头都半生不熟嘛?没柴今晚就得断炊。”

吃完一碗稀糊和两个馒头,这对一截来说也算吃得脑满肠肥了。初冬正午,太阳也是半挂天穹,没有多大热乎气。要是穿着锦帽貂裘,也能捂出点汗,但是像一截这样着身单布破道袍,外裹一件不合身的破洞薄棉夹袄,也就正午太阳下稍有暖意。

一截拿了一圈麻绳和一把老柴刀就出了茅屋,走菜地中间的泥径出了菜园这一片开阔地,进了林子。

自从来到道观生活已有一两年时间,听师傅说自己今年大概十岁,虚岁就能算十二了。

干这个砍柴的活计也有年把,一开始因为岁数小,难以驾驭这把粗沉的老柴刀,一天也只能整一捆几斤的柴火,还都是些细碎枝丫。送到院里伙房还会被小道童半大道士讥笑。

他天生一副乐天不服输的脾气,时常早出晚归,力争多打一点柴,现在脑海里的记忆里还多半都是一个人在山里打柴的内容。阴天下雨或者积了不少柴火时,能有空闲,只在道观院前院后乱窜,看到能吃的都赚一点。遇到师父就被拉去学点打坐,看经学字。遇到靓仙人清光大监院难免被提耳打头地训诫一番。

现在打柴虽然还远比不上山下的樵夫和观里的一些师叔师兄,但是在这个年龄,但凡看到他背着柴火回来,柴火和人的夸张比例,也没谁会说什么了。

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穹窿山虎卧太湖之滨,虽然不高,却是吴中之巅,苍松翠竹,山色秀丽,人杰地灵,为一方形胜。当年孙武子在此地著《兵法》,三茅真君在此得道。山顶高处眺望可俯视太湖和苏州城。

一年以来,一截打柴足迹遍布半座山,不过师父嘱咐不可下山,更不可进城镇玩耍。记忆里常有自己和兄长几人在城里游玩逛街,在自家宅院里欢腾的画面,不过又有些模糊了。山下的城镇对他来说并不具有吸引力,甚至有时候远眺看久了觉得有一片黑气沉沉地压着,甚为可怖。

不如在山里打柴抓虫,有时还能看到这狐狸、野猪、獾子之类的动物,对峙一番,又各自回家,颇为惊心动魄。打柴休息的闲暇,躺在草地上看阳光穿过树林,时光安恬,觉得终生在这一座山也无不可。

今天虽然只打了一下午柴,但是因为中午加了餐,干活有劲,收获也不错。一下午一截跑了三趟,给院里伙房送了两捆柴,给菜园茅屋搁了一捆,收获满满。

傍晚志得意满地背着柴下了山。无论白天怎么干,到了太阳快落山一截总是急急忙忙往回赶,山里天黑了以后他一刻也不敢待。偶尔到日暮还未收摊,走在林间小路他常听到深深的吞吐呼吸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笼罩整个山峦,又好像就在耳边。

他曾经问过师傅,师父说,可能是风声,但也要他不要在山上待太晚,打柴早去早回。

路上偶尔会遇到山下的柴夫,时间长了,山里常打柴的柴夫都认识上真观这个小道长。见了面都会打声招呼,有些恭敬的还会行个礼。曾有一回跑远了,回去晚了,天也阴沉,暮色来得早。有幸路上遇到一相识的柴夫,相伴走了一截,不过一个下山一个上山,不能全途相伴。那会在路上,一截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响,还是若有若无,似远似近。问同行的柴夫,他并未听见,不过听他这么说也有恐惧之色,请他不要吓唬自己。一截也就不好多提。

今日安然回来,晚上还是稀糊,不过有两个芋头,老张和一截一人一个。老张话很少,都是一截喋喋地说这个说那个,他只是听着,偶尔作一点回答。

关于山上日暮时分一截听到的动静,他也跟张老头说起过。张老头颇为镇静,只说这类奇谈怪事,他也曾听说过不少,甚至自己也遇到过,但是世上怪事本就很多,没办法处处弄清楚,巍巍九州,山川城池,一个人多么渺小,岂能事事尽知。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心病,东拉西扯很快就又说到别的事情上了,一番啰嗦不提,吃过饭也没什么可拾捯。

简单洗漱一下,一截便从屋角自己的卧铺下掏出一本残书。是一本他师父交给他的。他人不知是什么宝书,反正在张老头熄灯之前,一截都抱着一本书细细捧读,时而坐在床边垂头冥想。灯光熹微,幸好古籍字大,勉强可读。

只待老张头吹灭屋里头唯一一盏昏灯,他才收起书,拿一块布包住压在被下。说是被子,其实就是一块破絮,床只是粗柴几块钉成的,垫着师父给的破袄,窝窝囊囊成一个窝。抻一抻压一压就准备入睡了,夜长梦多,只希望不要再梦见那晚的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