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日心神不宁,去大殿打坐也被师父轰了出来,师父说心不静者不适合陪着佛祖,适合去打扫佛塔,清心净尘。
于是我拿着扫帚去了塔林。
塔林共有九座塔,每座塔有九层,按着佛祖的教导,万物顺应其方向,不可忤逆,我拿着扫帚上了第一座佛塔。
塔中供奉着一个菩萨,坐在莲花上,手中端捧着一个瓶子,于是我跪在了他的面前,双手合十,聆听教诲。
菩萨告诉我,那个鬼是个有故事的鬼。
菩萨告诉我,那个鬼是个可怜虫。
菩萨告诉我,那个鬼生活在大户人家,后来被奸人所害,四海为家。
菩萨告诉我,那个鬼是寂寞的。
为什么菩萨总是在跟我说那个鬼的故事?
我睁眼,目光迷惑的望着菩萨。
菩萨依旧微笑着,可是他不看我。
跪了半晌,反倒是心绪越来越乱了,于是我拿起扫帚,缓缓扫起了楼梯上的灰尘。
塔林大概许久无人打扫了,即使我动作小心,灰尘依旧飞了起来,蒙蒙的,像染了色的青烟,于是我又想起了他在我面前化成青烟散去的模样。
我赶忙定了定心神,专注的望着脚下的路。
佛无欲无求,却把每座佛塔都刻上了九这个数字,九九归一,终究又归去何处?
我只是一个小和尚,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
我把扫帚一扔,急急忙忙往大殿跑去。
我跪在师父面前,问他如何要鬼去投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终于舍得不敲木鱼了,他缓缓叹息一声,“云起,你当时为何要埋他。”
“看他可怜。”
“你知人鬼殊途,为何又要与他亲近。”
“看他可怜。”
“他哪里可怜。”
我想了想,“孤独。”
“你孤独吗?”
我垂目,从小跟着师父一起,高兴时便游山玩水,不高兴时便玩水游山,什么是孤独,我有过那种体会吗,如果没有,我又怎会知道他是不是孤独。“云起不知道。”
“孤独只是人想出来的情绪,不想他,他便不孤独,不孤独,你也不必每日晚上去和他说话,既然不说话,也不会想他,他只是人世残存的一缕青烟,时候到了自然会散去的。”
“师父,我想要他投胎。”
“云起,你还在执着。”
我低头,“纵然他是鬼,他是魔,云起也想去送他投胎。”
“你不后悔。”
“心意已决?”
“已决。”
“还记得师父要你思考的问题么?”
“人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
“云起愚笨。”
“唉,出去吧。”师父不愿再和我讲话,我颇为狼狈的出了大殿,蜷缩在佛塔的窗前,目光呆滞的望着寺庙外的那棵大槐树。
直到夜降临。
我从来不知道青烟是这样聚成人形的。它缓缓的,如丝绸滑过,蜷缩拧绕着,然后凝聚成人。
那个瘦削的鬼蜷缩在大槐树下,呆了一夜。
我也在佛塔的窗前看了一夜。
我每晚都坐在佛塔上,每晚都能看到他蜷缩在大槐树下。
后来,他抬头看我,就这样看着我,不说话。
天明时,缓缓散去。
我知道,我该下去了。
再一日,我见到了他,我说,“施主,你该去投胎了。”
他抬头看我,“小师傅和子慕可算是亲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