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浅浅的喝了一口心里暗道，我哪记得你叫什么？
“蓝色玫瑰”终于提着酒瓶走了。夏雪有些于心不忍，钱金莉却横了一眼：“这个女人，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还是夏老师你面子大。”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呢，扛着戏漫山跑。但是夏雪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她们的孩子在自己班里，这辈子是不太可能和她们有交集，更别说像朋友似的一起吃个饭了。安鑫老公是工办的主任，钱金莉家里有个小工厂，老公做的是包工头。瑜薇倒是全职太太，丈夫在香港和内地穿梭，就自己一个一线教师，还比她们年纪大了十岁，唯一的交集就是他们的孩子。
“夏老师，这个寒假怎么过？有什么打算？”钱金莉问。
“没什么打算。怎么你们给我安排好了吗？”
三人相视一笑：“聪明！”
钱金莉说：“这学期，我们几个孩子都考得不错，全靠夏老师给我们开开小灶补补课。下个学期就是五下了，据说五下期末成绩直接和初中能不能进重点班有关，所以我们是这么想的……”
“你要么和我们去旅游，要么搞个补课班给娃们补课，正式要收费的那种，不然我们心里不安，二选一。”安鑫抢先说。
“没有第三种了吗？我选第三种。”
“什么第三种？没有的。”
“补课班是违规的，给你们的孩子做点辅导是可以的，局长说过，两三个亲朋的孩子补课，是人情。所以我选第三种，和我家太子爷宅家。”
瑜薇看着安鑫和钱金莉：“我就说嘛，夏老师胆子小，我们说的她都不会选，这下你们相信了吧。”
“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我是良民，规定能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我没事你们仨的娃，带过来我帮你们管着，就像这个学期一样啊。哪怕再多一两个孩子，上头也不一定会罚我们面壁思过的；OK这个话题飘过了。”
饭后钱金莉送夏雪回家。钱金莉问：“夏老师，薛雨睿妈妈多次问过我能不能让她女儿一起来，明天我就让她也来了，我就当你是答应了。”
“哦，薛雨睿呀。”夏雪尴尬地笑笑。薛雨睿是个特别安静的女生，成绩也特别好。“她需要补课吗？”
“怎么不需要？我们这几个，不都是在城里补课的吗？”
夏雪点点头。读个书，也不容易。再说不久前真相，她还没给自己喂麻药。她想做点别的把这个疼痛的关口熬过去，算是冲喜吧。
“那我打电话给薛妈了，明天就到夏老师家里写作业。寒假时间短，正好城里数学英语补课放假了，我们就赖上夏老师了，这叫赢在起跑线，不，是弯道超车。”
“明天不行，明天提车去，安鑫、梁妈，你们明天帮我去4S店提车吧。”
“好！没问题，新车我先开。夏老师买炮仗我来放！”钱金莉笑着说。
夏雪的驾照离婚第二年刚刚考取
那一阵，儿子读高中，齐耀明也不常回家，夏雪总是一个人在家。怕自己胡思乱想，记忆在退步，说话时舌头和唾沫不由自己掌控…..坐着像睡，睡下睁大眼，怕自己老的太快，她决定去学车考驾照吧！年轻时齐耀明说她天生不是学开车的料，就放弃了。夏雪偷偷报了名，想等到自己能拿到驾照再说也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以后的学车过程中，每当自己气馁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反复对自己做心理建设：别人行，我也可以！大不了多考几次！
夏雪曾听到过教练骂学员的各种版本，为了防患于未然，夏雪悄悄地向教练表达了心意。夏雪不是学员中反应最快学的最好的，但是最认真的，别人学车靠手感，夏雪靠死记：点子移到反光镜三分之二，方向盘打一圈，点子看不见，再打一圈，然后回方向.....
有一回正练着，齐耀明的奔驰开进场地。夏雪狐疑的望着，下来的竟是两父子。夏雪看到儿子，向自己走来，心里软的要化了，开心地问：“你怎么来了？”
“老爸说来看看你怎么开车，我们就来了。”
“我学的挺好的，下午没事你们就回去吧。”
儿子朝他爸爸望了一眼，说：“我跟老爸说。”
夏雪一直没和儿子提起他们离婚的事。但是他感觉儿子是知道的。这两年过年齐耀明从来没带他们母子去老家吃过年夜饭。第一年春节，正月初一初二齐耀明没有出现，他说母亲刚去世，要“插烛”，那是家中亲人去世第一年的一种纪念仪式。夏雪想，他是怕自己太辛苦吗？正月初三，齐耀明带着他们母子去邻省古村落玩了两天，回来后说朋友聚会就走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才出现。第二年齐耀明说是夏雪都让姐姐知道了他们的事，他不好意思把她带过去了，他怕夏雪一个人冷清，让儿子陪夏雪过年；第三个年，齐耀明说想跟朋友出去旅游，去柬埔寨……
儿子从不问为什么，越是不问，夏雪越怀疑。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想争取尽快去复婚，到时候就把这一页翻过了。
那次，这父子俩在驾校待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夏雪挺高兴。
拿到驾照，心里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教练倒是平静的。
吃完饭就启程返航，她很为自己骄傲，就配上开得正旺的油菜花发了个朋友圈，不光是为了嘚瑟，也是让吃瓜的群众有个相对好看点的吃相。
朋友圈很快就有同事朋友的点赞，有人问这是什时候的事，夏雪回复：今天！
回到学校，许琳珑说：“厉害的，老夏肯定是我们学校，有可能是我们教育系统内考出驾照的人里面年纪最大的第一人啊。”
夏雪张了张嘴，没出声。
后来和梅舒颖一起吃饭的时候，梅舒颖笑着说：“你牛呀，不声不响，把驾照考出来了，还有人在说你怎么三天两头有车在校门口接你，哈哈，原来是打网约车去驾校呀。”
“挺辛苦，但是很高兴。”夏雪沉浸在喜悦中，直到后来回想起来，才发现原来梅舒颖在暗示她，只是当时惘然没反应过来。
寒假前，钱金莉和安鑫建议她趁4S店冲销量的机会买辆新能源车，价格也便宜，夏雪觉得不错。周六上午，钱金莉就开车来接夏雪。夏雪看到微信，急匆匆收拾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楼道口停着一辆黑色车，夏雪拉开后门坐了进去，前面驾驶室的人转过脸，疑惑地看着夏雪：“你是——”
夏雪一看，糟糕，上错车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吗？哦，不是这辆车，我弄错了。”夏雪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有个缝。她低着头赶紧打开门，刚下车关上车门就看见钱金莉跑了过来：“夏老师夏老师的叫你，你都没听见，我的车在前面，这里没有空位。”
夏雪快速离开，上车前下意识的回头看看，嘀咕：“你们这车长得真像，真不怪我会看错，你看车牌号，619和916，谁看的那么仔细？这不怪我。”
“嗯嗯，的确有点像的，这车好像是执法局陶冶的。”说着就上了车，钱金莉把刚才尴尬的一幕说给在车上的她老公和女儿听，夏雪的脸又红起来了。梁爸还调侃：“夏老师不会是故意去看帅哥，骗我们说是上错车了吧，哈哈.....”
开在路上的车和在4S展厅的车，给人的感觉好像有些不一样，夏雪一眼就看上了那辆黑猫：黑白相间的车身，两只红色的车灯像机智的猫眼睛，稳重中透着一些淘气。至于车的性能好不好，夏雪完全不懂，她只看颜值和价格。
夏雪听安鑫和钱金莉在细细地问销售，很多问题，夏雪感觉好专业，她想幸好跟他们来的。然后两人的老公有咨询了发动机号，生产日期出厂日期，夏雪简直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们，觉太神奇了。忽然间，夏雪想，如果是齐耀明，也许更专业，因为他爱车。
她拍拍脑袋，似要把刚刚冒出了这个联想塞回脑袋里。
梁爸还在咨询，夏雪想，反正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的，那就付个订金吧。
第二天上午，安鑫和钱金莉陪着夏雪来提车。夏雪不敢开，钱金莉要把车开到夏雪的车库里，夏雪说开到学校里去吧。学校放假，操场上还可以练练车。
夏雪也是有车一族了。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寒假因为一场流行病让假期变得有点长，练车反而没有多少机会。
15、董妈也要说法
天气渐热，紫藤架上花落了，绿叶铺的厚厚的亮晶晶的。石榴花看得如火如荼。
早自习的时间了，钱进还没到。夏雪正要打电话给家长，唐灿推着钱进到教室。夏雪有些纳闷，唐灿笑眯眯的说：“没什么，这个闲事阿娘，跟别人在说六年级的董瑞鑫妈妈今天要来学校找校长。被我听到了，我就问他，他说是董瑞鑫告诉他的，这个人，就喜欢把八卦当饭吃。”
“董瑞鑫怎么会告诉他？”
“他说上学路上碰到了，一起进学校的。”
“董瑞鑫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能不能写正确，他的话，钱进你倒是上心的，我上课讲到嘴都起泡了，你听到了吗？”
“就是。”唐灿说着盯了一眼钱进，走出了教室。
夏雪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看着钱进：“你那脑袋里装的都是啥？不该操心的瞎操心，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进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搔搔头皮。
“还有发表不实言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钱进吐了下舌头，缩进脑袋。
对这个钱进，夏雪心里更多的是一份怜爱。一年级第二学期，一次放学被夏雪留下了补课，夏雪提前微信告知家长，半个小时后孩子完成了作业出去了，夏雪收拾好东西也出了校门，路上看到孩子背着一个大书包踽踽独行。孩子个子不过一米二三，书包就有六十公分，夏雪看着也心疼，追了上去。孩子说爸爸妈妈没时间来接他，让他自己去学校附近的作业辅导班。说话间已经把孩子送到了辅导班。
后来孩子就总爱蹭在自己身边，像个小猫一样。从孩子口里，夏雪知道孩子爸爸是本地人，在工厂上班，妈妈来自H省，据说那里的人直是直的，也很火爆，孩子说有一回爸爸和妈妈吵架，妈妈骂爸爸不会赚钱，爸爸说妈妈天天打麻将不管孩子，妈妈火了，拿起菜刀把爸爸的两根手指剁了，一滩的血，他吓得直发抖。现在他们家的菜刀、剪刀之类的，爷爷都藏起来了。
夏雪难过地轻轻拍着孩子说：“你要听话，别人爸爸妈妈生气，不然他们就又要吵架了。”
夏雪这第一节课一起上，下课回到办公室续上水，嗓子嘶嘶的疼了。正坐下，
小六冲进办公室急切的告诉大家，董瑞鑫妈妈到校长室去了，说要讨个公道。
“她要讨什么公道？”夏雪一直来纳闷这对母子独自占用如此巨大的教育资源，怎么还是不思感恩呢。
“她说王凯凯的爸爸要她赔礼道歉，还要赔偿，这是对他们母子的校园霸凌，他要学校给她一个说法。”
“王凯凯爸爸找董瑞鑫妈妈了吗？这也——”
这时，许琳珑插话了：“哪有这么笨的？喏，董瑞鑫妈妈说班里同学在说，王凯凯跳楼她儿子有责任，她儿子还把那个同学揍了。”
“都揍了人家，还来讨公道？”
“陈丽娟罪过的，她说自己没办法了，干脆让魏副校长处理。魏副校找到孩子，大概也就批评教育了几句吧。”
小六说：“我猜他妈妈大概怕真的承担什么责任，恶人先告状，探探路吧。”
“哈哈，小六分析的精辟，这叫先发制人。”
“怎么有这样的人？”夏雪生气的说，“学校有几个人享受她儿子这样的待遇：心灵阳光屋为他一个人开，学校党员干部为他单独上课，他违反纪律，拍拍肩膀就过去了，校服不用钱，吃饭全给免，还给他申请困难补助，怎么这么不知感恩的。”
“坏孩子怎么来的？——宠出来的。”
“是的，爸爸妈妈宠，学校宠，团宠。将来走上社会社会还会宠他们吗？”
“我们老夏又忧国忧民了，将来的事谁知道？管好自己，管好当下！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梅舒颖打趣她。
“现在有个名词，叫巨婴。”
“管他什么婴，管好自己就好了，说不准明天这个董瑞鑫活得比许多人都好。”
“是的，你们看，我们现在忙着上班，人家打打麻将、发发朋友圈，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啊。”
“啧啧啧，你们年轻人都这样想了，完了。”
“有道理的，”许琳珑说，“靠我们救不了这个社会，家长想把他们的孩子教育成什么样的，是他们的权利，我们说多了反而会遭人讨厌。”
夏雪就这个话题和梅舒盈讨论过，梅舒盈劝夏雪，你以为好的，家长不一定需要，你扒心扒肝的对学生，家长反而觉得你管多了，所以别把教师这个职业看得那么伟大，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夏雪反驳，那要老师干什么？我们除了教知识，不应该教学生人品素养道德吗？韩愈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梅舒盈说“时移世易。”她摇摇头不愿再争辩。
“你们也真是的，学校都不气，你们气什么？该干嘛干嘛。哎呦，我这腰，真吃力，要叫我老公陪我去医院看看了。”许琳珑说着，又拿起橡皮球对自己的腰背下手敲敲打打。
夏雪心里丝丝的寒凉。自媒体时代，为了流量的恣意报道，少数家长利益驱使勇当校闹，家长暗搓搓围观起哄拱火，老师早已沦为弱势群体。有些老师就偷偷做第二第三职业，有时风里传来隐约信息说某老师以亲人的名义在做微商，据说营业额和利润都很不错；有的搞起了民宿和农庄，只不过自己做的是幕后，还有搞运输的，卖设备的炒股放贷的，也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老师自己是不做明面上的法人，忙得风生水起。
在所有的安全感里，最没有安全感的就是辅导补课。补课这事必须亲力亲为，那就是直接和制度面对面了。但循规蹈矩就安全了吗？
去年，有个不爱写作业的的孩子打了举报电话，举报老师作业多，正赶上风头，老师被约谈被通报。那位年过五旬的老教师说起这事，一把辛酸泪：“全班42个学生，一人一张练习纸，他们做一份，我要批42份，复批42份；如果我只让他们做练习不批改，那你举报我我没意见，你们看，我每份练习不但有一次批改、二次批改，差的学生还要一次一次的单独讲解，来不及还把作业带回家批改，我哪里不对了？你们说我错了吗？”
家长和学生举报学校举报老师，哪里有对错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