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祜同意先把贾充摘出去,最直接的方法是带兵包围贾府查抄他的书房,看看贾充与何曾有无隐秘往来。
只不过这件事情无论给谁去做,都有栽赃陷害的可能,尤其那位能模仿他人字迹的钟司徒,那么能做这件事的人只剩下立身最公正的羊祜,羊秘书监。
因为自古以来,有鹤相伴和喜好垂钓的人,品行向来都不会太坏,这大概是一种时代滤镜。
这种滤镜从辅佐西岐伐纣的姜子牙,到辅佐勾践灭吴后功成身退闲云野鹤的范少伯,都有极致体验。
而羊祜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即便身处不同阵营的对手也能理解他的行为,然后将一切冲突矛盾推到政治立场不同上。
钟大宝和羊祜相处也有一段时间,大体知道他的脾性,看着司马昭的加急快马正在去往长安的路上,便软磨硬泡,非要和羊祜一起来抄贾充的家。
羊祜无奈,只能答应带上钟大宝。
但出发前曾约法三章,要求钟大宝不能参与翻查信件,免得给贾充留下翻案的口实。
这话说出来,听得钟大宝暗暗心惊,若按羊祜这种说法,钟大宝理论上还是不要跟去为妙。
可是,钟大宝若不去,看着羊祜这一脸奸诈的模样他又信不过,于是指着羊祜的鼻子连骂几句浑蛋话。
什么“杂种羔子无耻恶贼沐猴而冠监守自盗……”
反正怎么难听怎么来。
骂到最后就连司马昭都笑了。
裴秀甚至感叹道:“士季大人恐怕只有对上叔子大人时,才会这般不假思地索脱口而出罢!”
当然……
羊祜愿意带上钟大宝,也是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这恐怕要从当年曹芳下衣带诏密谋除司马师说起。
当年贾充老婆还是李丰的女儿,李丰那家教自然没得说,李氏是贾充的贤内助,给他生了俩女儿。
但因为衣带诏那件事,李丰夏侯玄获罪,贾充慌得一匹,为了避祸竟然把李氏赶出贾府,又娶了郭氏女郭槐,郭槐不久给贾充生了个女儿贾峕,小字南风。
其实细究这件事,主要曹芳干得忒不地道。
本身作为任城威王曹彰的孙子过继到曹叡名下,在天下士族眼中就很敏感了,在士族心中,他远不如代表曹氏文脉的曹植庶子曹志。
但偏偏曹志生得晚,辈分上是曹叡的弟弟。
一旦行兄终弟及,曹丕这一支宗祠旁落而非正宗,曹叡恐怕对不起他那便宜老爹。
而尴尬的问题在于曹芳的出身背景,他是任城威王曹彰的孙子,当年曹丕继承王位而曹彰异动,天下士族无不战战兢兢,生怕曹彰赢下决赛发动清算。
因此……
曹芳的武脉背景使他天然无法得到天下士族的支持,这也使得他的衣带诏泄露风险成几何式上升,同时接受衣带诏的官员又被他架上了烧烤架。
那衣带诏又是什么?
衣带诏是:“陛下命你以卵击石!”
衣带诏是:“今上欲借汝人头一用!”
衣带诏是:“朕很有信心,这把朕凹印!”
梭哈究竟是不是一种智慧暂且不谈,啊就这……
你不从是为不忠,从而不胜也是不忠,投敌卖主更是不忠,装疯卖傻坐观成败还是不忠,稍微厚黑一点的人主即便胜利以后也会让这干黑活的人背黑锅。
由此可见,衣带诏这种形式的密令本质就是自掘坟墓,就好比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子为了争夺家产不惜烧毁祖屋,是一无所有的疯子才会做的蠢事。
因为不管成与不成,都会得罪所有既得利益者。
而夺回家业的正确做法,是让自己的嫡系带着一部分资源出去打拼,重新开拓一片天地,以这片天地为筹码,重新入局祖业的股份,这才是明主所为。
只可惜曹芳真心不是个东西,自己无能就罢了,还连累夏侯玄李丰这批忠心耿耿的官员枉死。
其实到这里司马师依旧不愿废立,因为这件事是针对他本人的,不废立会显得他大度。
于是坊间有传言说,这衣带诏分明是司马师暗中遣派内应怂恿曹芳做的,意在揪出曹氏的忠臣,否则司马师不会这么神机妙算,轻轻松松就让樯橹灰飞烟灭。
不过民间也有人反驳说,司马子元大将军何许人也?一心为国大公无私,身居高位名下连个儿子都没有,即便再娶也把那续弦的羊徽瑜当个花瓶一样供着,宁可与身边谋臣玩那双龙之戏也不生个儿子……
尽管舆论风暴异常强烈,身处暴风眼中却异常平静,直到司马师眼疮感染身故依旧没有被坐实。
事情告一段落以后,贾充休妻再娶,然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司马昭身边奇谋秘计频出,在朝压制朝中,在外处理军机要务,已隐隐有追上某人之势。
羊祜颇有些头痛。一想到要跟那个泼辣的女人正面对上,顿时心里便没了底,也不知道面对郭槐那只母狸儿,他还能不能站得住。
但转念想起当时廷尉大牢外,当时正被钟良死死抱住腰身,耳边响起了银瓶炸裂般的嗡嗡声,羊祜同样不确定,假设当时没有墙面跟钟良,他是否站得住。
看着钟大宝在前面耀武扬威,羊祜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贾府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吼,震得办事的卫队身心具震,只听到那人喝道:
“哪个断子绝孙的阉鬼这般不识好歹?敢来气你祖姥姥!可是被那巴儿狗子?攮了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