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倾城斜阳惨淡。
凄凄荒草掩映着陈旧古道一列车队在古道上缓缓而行众人不时眺望向远处氤氲在朦胧暮霭中的高大古城。
这是一支约莫三百人的队伍除了部分杂役、仆从之外剩下的大多都是骑兵只是胯下战马毛色不一,身上的铠甲也多是陈旧在暮光之下更显黯淡。
车队静默无言,每一个人身上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茫然与疲惫仿佛对未来的前途毫无期待。
这些骑士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看队伍中间那辆漆黑朴素的马车仿佛要透过半掩的车帘去观察那位仓猝上位的年轻主君想到对方以往的名声每个人的目光里都透着淡淡的担忧。
跶跶的马蹄声如一曲节奏舒缓的小调,漆黑的马车之中一个年轻人安闲地半躺在榻上,素净的白袍之上没有半点纹饰,如云的乌发随意披散。
他手捧一卷古籍,微微垂眸清透的眸光在书卷上划过,俊秀的面容上如同覆着一层薄薄的清霜在隔窗而入的暮光里显出一种天塌不惊的平静。
青衫落拓身上还带着淡淡酒香的王太傅陆恒坐在对面静候了许久,同样观察了许久,越看心中越是迷惑。
自从二十年前天下大变白日星坠,地脉震动,从此天下便妖邪频出,人间愈发不平。
国朝已治世近三百年,国力日衰。而当今皇帝却受妖妃蛊惑,懈怠国事,不顾民生,举天下之力以奉一人,大建行宫、广修生祠。各地诸侯王同样昏庸残暴,只会作威作福。于是,原本就渐渐衰败的社稷几欲倾颓,而天下九州愈发乱象丛生。
陆恒少有才名,曾以一篇治政疏名扬天下,惊动无数前辈名家,纷纷为其“避道”,只因年少耿直,得罪了妖妃,最终被皇帝打发到偏远的楚国担任楚王太傅。多年来郁郁寡欢。
而这楚王同样不堪,庸碌无能,胆小好色,一心宠妾灭妻,如今更是因为楚国都城郢城出现了妖邪作乱,便携带宠妾爱子慌忙逃窜,只在回京之前,将楚王之位连同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一并丢给了不受重视的嫡长子。
于是,身为王太傅的陆恒不得不带上楚王留下的三百轻骑前往城外的玉清观,接回这位据说平庸怯懦、一心向道的新任楚王胤玄。
然而,这位新任楚王的表现,却大大颠覆了陆恒心中的印象。
一念及此,陆恒忍不住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与这位不得宠爱、偏居道观的楚王世子初次见面的情形。
那是天光晴明的午后,陆恒推开道观中简陋的木门,踏进了那个充斥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小院,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安然站在银杏树下的年轻人。
他宽袖白袍,风姿如画,空明的眸光静静遥望着远方的天穹。直到听见脚步声才转过身来,在金灿灿的银杏叶飞舞之中,对着陆恒露出了一个礼貌而克制的微笑,天然的冷淡之意流淌而出。
在温柔的阳光之下,他神姿天成,不似凡尘中人。
那一瞬间,陆恒几乎完全忘却了来时的担忧与忐忑。
原先郢城中的种种传言,无论是性子孤拐,偏好奇人异事、神仙之说,还是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只能避居别院,种种不好的传言在这一刻几乎全部被陆恒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激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仪容,恭恭敬敬地大礼相拜,恭敬的态度更胜于以往面对帝京的那位帝王。
在陆恒惊人的灵觉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此子绝非寻常人物!”而他无比相信自己从未出错的灵觉。
果然,得知妖邪作乱,楚王出逃,自己就要被赶鸭子上架,这位新任楚王的态度却是出奇地平静,既没有对祸事的惶恐,也没有被楚王之位砸晕的狂喜,只是淡淡地点头答应:“那就走吧。”
于是,陆恒也就不知不觉地跟随对方上了马车,直到上车之后才反应过来。
疑惑地看着自上车之后便自顾自地品读着道经的新任楚王胤玄,陆恒终究按捺不住开口:“王上,如今楚地妖邪肆虐,咱们郢城之中也出了几桩大案,人心惶惶。虽然丞相已经尽力压制流言,但先王弃城而去,如今城中已经是群情汹汹,物议沸腾,不知您可有何打算?”
倘若是面对原先那位只知吃喝玩乐的楚王,陆恒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只会保持一贯的缄默,但面前这位君王即便还什么也没做,却让他忍不住心生信任。
一直在沉默翻阅着书卷的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轻轻扫了陆恒一眼,微笑着说道:“太傅不必担忧,此事孤已有打算。”
说话间,他的目光越过陆恒,穿过对方身后的车窗,遥遥望向了远处,似乎感知到了附近那一道熟悉的气息,眼眸中流露出从容之色。
“至于楚地的治理,到时却要麻烦太傅多多操心了。”他的语气无比笃定,仿佛作乱的妖邪,不过是一窝轻而易举便可解决的土匪,从来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陆恒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这位年轻的主君。便顺着对方的话题,就今后的民生治理讨论起来,越聊越是投机。
不知不觉,陆恒腹中突然“咕”地一声作响,他脸上不由一热,这才发现晚饭时间到了。
随行的仆从开始就地生火做饭,一直端坐在车中的楚王终于走下马车,脚步踏过遍地枯叶,负手行于道旁的森林之中。
“出来吧,阎冥。”
楚王胤玄或者说萧妄感知着四周安静下来的密林,鸟鸣不再,落叶无声,他目光只轻轻一转,便轻声唤了一声。
清风起,枯黄的落叶轻舞,一道红衣身影突兀出现在林中,衣似血,发似血,俊美的脸上有种罕见的狂戾之气,让他那双幽深的眼眸更添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