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岸西行,不知不觉已偏离登岛处好远。
日头渐渐落下,海面依旧是深邃的蓝,觅食的鸟已经归巢,陈舟也停下了脚步。
曲折的海岸沙滩向远处延伸,末端被一道断崖切开,更远的地方,有一座覆盖着密林的山峰,阻隔了视线。
可能是时运不济,赶海并没有什么收获。
一路上遇到的鱼蟹贝类虽然不少,但都是陌生的品种,他不敢食用。
散步似走到这里,享受了一会儿晚风,陈舟折返回营地,带着他的战利品前往窑洞。
穿过森林,行在山坡上时,恰好能看见太阳的顶端消失在西方峰尖。
岩壁上被烟熏黑的印迹像是一道飘扬的旗帜,迎接归来的主人。
来福吠叫着奔跑,柔软的耳朵伴着它的跳跃上下舞动。
摇头晃尾,它冲到平台上按住了出门溜达的小灰灰。
喵呜~
身材日渐肥硕的小灰灰胆子与日俱增,蹬着来福的下巴,挥舞前爪击打着来福的脸,趁机摆脱了这个大家伙的压制。
洞窟空荡荡的门厅没有温暖的灯光烛火,色调冷清。
只有平台上的大铁罐下燃尽的木炭闪烁着点点红光。
“我回来了!”
陈舟拎着海带桶,背着两只鸟,高声说道。
只有来福回应他。
汪~
“过年了。”
踏上窑洞前的空地,十几座石砌的矮墙映入眼帘。
路过时,陈舟顺便拍了拍矮墙顶部的石块。
在故乡过大年时,遇到四六岁的小辈子侄,他总会摸摸小家伙们滑嫩的脸蛋儿,再故意逗弄几句,然后看着孩童局促的样子开怀大笑。
老家的房屋有种陈旧的气味儿,仓房中的高柜里常能翻出过去的器物,带来阵阵惊喜。
铜香炉、玻璃球、锡斧、小木车、瓷娃娃……
正月,砖墙上的对联底凝着浆糊,鞭炮响后留下了红色碎纸皮,二踢脚黄褐色的炮筒,印在院墙上的黑色火药痕迹……
亲朋寒暄,老人身着新衣,容光焕发,给小孩拿水果,取饮料。
成家立业的人嗑着瓜子看电视,唠嗑,打扑克,桌上的茶水热气氤氲。
那是陈舟记忆中的年味儿,是这里缺失的气氛。
走进厨房,挂起铁壶,烧水、烫皮、拔毛、开膛、去骨、剁馅儿。
清洗海带,切成大片,留待烹煮。
点亮油灯,拿下小方桌上的笔墨餐具,铺上厚木板,撒面粉,和面,做馅儿,捏团儿,擀皮儿。
暖黄色的灯光中,只有陈舟同他的影子忙忙碌碌。
一个个小巧的饺子包好了,整齐地摆在银盘中,等待下锅。
切碎海带,撒盐,抓拌。
炖上鸟肉,放些海带片……
壶中的水咕噜咕噜响,窑洞内比往常安静得多。
陈舟坐在床边,手攥菠萝木块,刻下代表十二月最后一天的记号,抚摸着楔形木块上密密麻麻的凹痕,像是重温了这些时光的流逝。
柴干火旺,铁壶内的海带鸟肉炖好了,香气四溢。
盛菜,重新装水等待烧开下饺子。
两对鸟翅膀切花刀,撒盐,穿上木签放在篝火上烤制。
凉奶茶、甜蜜饯、凉拌海带丝、海带炖鸟肉、烤翅膀。
陈舟终是凑够了他的四菜一汤。
第三壶水烧开,厨房内泛着热意,饺子下锅。
略有些发暗的饺子在沸水中浮动,裹着肉馅的饺子皮逐渐变得紧实,陈舟候在一旁,用长筷子往外捞煮熟的饺子,水蒸气蒙在他的额头上,湿润了发尖。
收拾桌面,摆上凉菜热菜醋碟和饺子,陈舟并没有着急吃饭,先去拿了瓶亚力酒启开,倒满杯放在碗筷旁。
随后他又搬来龙猫箱,将其放在桌边矮凳上。
抱来小灰灰,奢侈地给它放了十多条鱼干。
最后,他亲切地抚摸并夸奖来福,取出一个木盘,给来福捞了几块鸟肉,又抽出鸟翅膀中的木签,将上面的皮肉全部削掉,一同放在盘中给来福食用。
哈~哈~
来福坐得端正,伸着舌头低头看着盘中的美食,口水直滴,吃惯了面饼的它有些不知所措。
小灰灰并不饿,拨弄着鱼干,翻滚啃咬,假装自己在狩猎。
龙猫蜷缩在碎草里,不时用前爪挠挠耳朵,神态放松。
它早已适应了如今悠闲安逸的生活,最近长胖了不少。
看着这群姿态各异的小动物,虽然知道它们无法理解什么是过年,什么是庆祝,陈舟还是举起了酒杯。
“干杯!”
他本想说一段诸如“阖家开心,万事如意”的吉祥话——在家里,这项任务通常属于他的父亲。
但话到嘴边,陈舟却有些哽咽。
他紧紧捏住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恍惚中,耳边似乎响起了春晚那喜庆熟悉的传统音乐,隐约能嗅到父亲身上的烟味儿,看到母亲扎着围裙烧菜的身影,还有她黑发中越来越多的银丝。
老爹的整套四字吉祥话说完,词穷时总会补一句“祝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那是属于一个五十岁中老年男人的幽默。
陈舟从来都不觉得他会怀念老爹这种无趣的幽默。
但此刻,这个异世界的跨年夜,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点想家了。
夹起饺子,沾着略带苦味的酒酿醋,闷头吃起炖鸟肉,凉海带,自顾自地倒酒,喝酒。
醉意渐浓,盘中的饺子越来越少。
咀嚼中的陈舟面色一僵,张开嘴,吐出一枚带着油光的金币。
这是他包饺子时放进去的。
在他老家,人们普遍认为过年第一个吃到饺子里硬币的人在这一年里会更有福气,更走财运,做事更顺利。
陈舟记得他高考那年压力很大,过年前后还在复习,根本没时间放松,整个人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
大年夜当晚母亲包饺子的时候特意把装有硬币的饺子单独煮出来,放到了他的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