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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接到的是冉迎娣打来的电话。

“飞哥，2床的右腿，又突然胀疼起来了，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冉迎娣是询问的语气，但何飞明白非去不可，他知道这个病人的情况。患者是一个鳏夫，七十多岁，无儿无女。还好侄子们孝顺，凑钱带他来医院看病。而且在何飞告诉他们需要长期维持透析以后，侄子们也都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因为此，科里的医护人员对家属都是相当尊敬。为了给家属省钱，冉迎娣没有给他用带隧道带涤纶套的长期管过渡，而又为了给他节省超声引导的费用，冉迎娣在给他置入股静脉临时管的时候，也没有联系彩超机。她看着病人干瘦的大腿，触摸着跳动明显的股动脉，心里颇有自信。

但这次，一向谨小慎微的冉迎娣栽了跟头。

用5毫升空针针头试穿是没问题的，一针见血，看来也就几分钟就能搞定。穿刺针进入有突破感，导丝置入也很顺利，只是，病人的针眼出血要比别人多一些。不过，患者憋喘明显，呈半卧位状态，而这种体位的病人，股静脉的压力普遍要高。冉迎娣经历过很多相似的病例，便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置管，冉迎娣给患者盖上透明敷贴，便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透析治疗，病人经过几次规律透析以后，水和毒素被大量排出，浮肿消退、食欲增加，元气大增，感觉像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患者和家属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冉迎娣看到病人一天天好转，也很开心。

又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早交班结束，冉迎娣推着病历车正准备查房，手机铃声响起，电话是透析室护士吴晓打来的。

“迎娣姐，有个病号，就是你上周五刚置管那个哈，很平稳哈，但是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你能来看一下吗哈？”

冉迎娣只好把查房的任务交给了别人，来到透析室。此刻2床病人很安静躺在床上，看到冉迎娣过来，一脸笑容地给她打招呼。

“哪里不对劲呢？”冉迎娣看病人一脸安详，不解地问。

“我也说不上来哈，你看他管子里的血液。”吴晓说话间，瞪着大眼睛，盯着2床的透析管路。

冉迎娣也把注意力转移到透析管路上去。在病人身体置完了透析导管后，护士便把透析管路与之连接，把血液引导至透析器进行透析。透析器是整个透析通路的核心，它长25厘米，直径5厘米，呈圆柱形。不大的空间里，是1000根极细的中空纤维连接两端。血液在纤维内走行，透析液在纤维外面反向流动。经过四个小时的透析，最终将多余的水和毒素排出体外。然后，再由相似的管路回输到体内。

“血液怎么了？”

“你看哈，这1、2、3床三个病人都是用管子透析的，那头4床的王大爷是内瘘透析的。飞哥你看2床管子血液的颜色哈，是不是比1床3床红很多，和4床相似？会不会是溶血啊？可我看着不像哈............”

冉迎娣从1床移到4床，又从4床移到2床，仔细观察他们透析管路里，血液颜色的差别。

“还真是这么回事，”冉迎娣自言自语道。1床到3床是新病人，目前都是使用中心静脉导管进行透析，4床王大爷是个老病号，用自体动静脉内瘘透析多年。冉迎娣发现，1床、3床，透析管路里血液的颜色呈暗红色，这很好理解，因为他们都是引流的静脉血；4床王大爷的管路里，血液呈现鲜红色，这也很正常，因为他引流的是动脉血。按理说，同样是使用中心静脉导管透析的2床，管路里的血液应该也是暗红色才对，但很显然，2床管路里面的血液是鲜红色的，夹在1床和3床暗红色的血管通路之间，格外显眼。

冉迎娣飞速思索，寻找可能的原因。忽然间，她手摸着下巴，眉头一紧。

难道是......？

冉迎娣赶紧和吴晓耳语了几句，后者拿来了1个5毫升的空针到2床前，并暂时停止他的血泵，移除了透析导管。这时机器传来刺耳的报警声。

冉迎娣戴上手套，把空针管接到动脉端，只见针筒里面的血液在有规律地跳动，不多时，整个针筒便被鲜红色的血液充满。

冉迎娣示意吴晓继续给病人透析，后者重新把管路连接好，报警声马上解除，透析室又恢复了宁静，似乎一切照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冉迎娣看起来也很平静，但心里已然开始慌乱了。从管路里血液的颜色，以及使用空针粗测的血液压力来看，2床引流出来的是动脉血。

本来放置在股静脉上的透析导管，毫无疑问，现在插进了病人的动脉里。

随后的床旁彩超检查也证实了这一点。

冉迎娣迅速向李主任汇报了2床的情况，李主任随即召集几名在班的医生开了个碰头会。

“下一步怎么办，大家有什么好的办法？”主任见多识广，很平静地说道。

大家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见解，最后形成几点共识：一：立即拔除导管，请血管外科会诊，准备切开手术修补；二：拔除透析导管，同时给予覆膜支架置入术；三：在处理股部动脉导管的同时，换一名医师，在超声科的引导下，在其他位置置管，不能中断病人的治疗。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冉迎娣心里的阴云却是越来越浓密。更换位置重新置管是肯定的了，第三点已无需讨论；她所担忧的是，无论是进行手术修补，还是覆膜支架置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法。

手术修补，需要的费用低一些，但会造成较大的创口，病人肯定会很痛苦；而且这种手术需要全身麻醉，这对于一个尿毒症病人来讲意味着较高的风险。覆膜支架置入术，创口小一些，但是费用十分高昂。

现场一片沉默。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特别是对这位家庭情况特殊，大家有着特别情感的病人。冉迎娣直后悔为了省几百块钱结果弄成现在的局面，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又能有什么用？

“何飞上什么班？”李主任率先打破了沉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他这两天休班”。

“先请血管外科会诊吧，商量一下下一步的方案。病人那边，我去沟通。”李主任站起身，讨论会也宣告结束。

李主任诚恳地承认了工作中的失误，并耐心地解释了下一步可能的处理方案。让所有人有些意外的是，病人和家属表示完全理解，并积极配合科室任何一种解决方法，甚至表示所有的费用都不会让医院承担。病人和家属的大度让冉迎娣感到一丝欣慰，同时也感到十分得愧疚。

最好的办法是在解决好问题的同时，还要尽量减少病人的痛苦和费用！这是所有医护人员的心声，大家各自开动着脑筋，当然还要结合着血管外科的会诊意见。

下午血管外科会诊医生会诊的时候，病人已经结束透析回到了病房。大家都知道，除了肾内科，就属血管外科对血管通路这一块最擅长了。所以，在自己犹豫不决的情况下，血管外科的会诊意见就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此刻肾内科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大家像等待“圣旨”一样期盼着血管外科的会诊意见。会诊医生倒是很轻松，在看完了病人和病历之后，唰唰几笔写完了会诊记录。抬眼看见大家都在看着他，笑了笑说道：“现在就把管子拔了，在动脉破损处用力按压半小时就行。”

这会诊意见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会诊医生又复述了一遍自己说的话后，众人终于确信他没有开玩笑，但是这种方法可不可行，还是不太敢相信。

会诊医生也看出来大家的疑惑，“没关系，反正今天会诊不多，这样，咱们现在就把管子拔出来，我来负责按压。联系彩超吧。”

既然权威发话了，众人自然不能不听，赶紧联系彩超、准备拔管的东西。很快，一切准备就绪，会诊医生洗罢手，戴上手套、口罩，退掉病人右侧裤子，揭开纱布，在导管入口和缝合的地方消了消毒，把缝线剪断。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超声医生把高频探头放在了腹股沟的位置。

超声医生很快定位到了导管进出血管的位置。在众人的注目下，会诊医生干脆利落地拔出了放置在股动脉里的透析导管。

所有人都屏住气，看会诊医生的食指中指，并排用力按压在股动脉上。半小时的时间，仅用两个手指持续用力，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但大家无一敢把会诊医生替换下来，生怕一松手便会前功尽弃。

半小时又超过了几分钟，会诊医生终于松开了手，好好舒缓了一下已近强直的两个手指。“再看看吧。”

超声探头再次放在了相同的位置，奇迹出现了，没有发现任何动脉出血的迹象。

所有人都感叹会诊医生的技术高超，病人几乎没有任何痛苦，问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继而，病人顺利在左侧股静脉置上了管，继续透析，一切就又照旧了。

但是使用股静脉导管透析，理论上只能用7-14天，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多月，病人需要长期维持性血液透析，建立长期透析通路是必须的。因此，第二天，冉迎娣马不停蹄地给病人完成了自体动静脉内瘘成形术。对于这个手术，冉迎娣自己觉得相当自豪。因为这个病人是做过双上肢血管评估的，结果显示双侧头静脉纤细，手术难度很大。但是，冉迎娣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完成了这台困难的手术，而且内瘘流量充足，手术相当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