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古董铺子很是简单,黑木长桌上一件半新不旧楠竹茶盘,已是有些微微发黄的白瓷似乎每次清洗都特意留下一些茶垢来提示这套茶具的凄凉。
萧逊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折淹客坐在次位,许管事打发铺中那位机灵的伙计连忙搬来两套官窑的青瓷茶盏给这两位爷沏上江南来的上好毛尖,再搬来各式凳子椅子让众位管事坐下歇息。
许管事搬出两样匣子,呈在萧逊面前。
“这铺中的货物良莠不齐,然而两位知道……咳,所以本来也用不上鉴定的供奉。只是那位鉴宝的大师,同这铺子的前任掌柜订了个契约,每年五百两银子的年俸,每年从破烂堆里挑出来一件价值千八百两的物件,十数年下来倒也有数千两银子的进项,也就留了下来。两位请看,这两件便是那位供奉挑出还未寻到买家的物件。”
红檀匣子啪的一声打开,两件匣中,一件是画轴,一件是有些灰蒙蒙的莲花垂珍珠串金簪。
萧逊展开画卷细细打量了片刻,便知道这画卷并非凡品确是宝贝。折淹客手中把玩着那枝金簪,却未曾看出异常来。
许管事小心接过折淹客手中的金簪,将金簪上的莲花轻轻一转,再微微用力一扳,那朵莲花便朝着簪尾微微滑去。露出小小两个文字来。
“登龙”两字细如蚊足,小如蝇头,若非打开这个小小机关才能现于人前,只怕此刻已是磨灭不见。
折淹客呢喃着这两个字,终于想起来这两个字究竟有什么意义。折淹客看见萧逊一脸好奇,便温声解释道:
“这‘登龙’二字,是从前天下大乱,太祖未曾定鼎时节,巴蜀伪帝孟靡的登基年号。登龙元年时,江南另一朝伪帝昏庸无道,好佛贪色,将国库中黄金尽数融了,铸就莲花置于宠妃脚下,号为步步生金莲。这巴蜀之地国小力微,孟靡也是个风流天子,虽心向往之却力有未逮,这金簪便是当年他馈赠宠妃,聊以慰藉所命高手匠人打造的了。”
萧逊自然知道“步步生莲,莲华摇曳”的典故,这典故中的伪帝与江南萧氏还有些说不清的渊源,故而折淹客没有细细指出国号姓名。只是萧逊想不到,这只簪子却有这样典故,也就难怪有这样的价钱了。
许管事笑眯眯道:“折司马好记性,博闻强识,这金簪正是这等来历。”
“这副画也是那蜀中风流天子的遗作,本来裱在另一幅花鸟画下,却被那位大师一眼看出,用水分开前后两层旧纸,其中夹藏的正是这副柳枝鹧鸪图,可谓是神乎其技。”
萧逊摇摇头,轻轻叹道:“着实是奇人,只是这样的奇人怎么会甘心在这样一间铺子里做个编外逍遥供奉?”
折淹客想起自己在北国遭遇的奇遇,不由得笑道:“奇人自然有些奇怪脾气,本来不足为奇。许管事,不如将这位供奉请出来一见如何?”
许管事皱着一张老脸如同蜷缩的橘皮苦笑,答道:“诚如折司马言语,那位供奉确实有些怪癖。”
“那位供奉不知姓名,原先只是让众人唤他鸣珂翁罢了。这鸣珂翁每年秋日来铺中挑出一件宝物,其余时间便沉溺在宜春院中,包下一位风尘女子醉生梦死,此刻却应是还在院中。”
宜春院这个很老土的名字,自然是如它老土的含义一样,是众多风尘女或自愿或者强迫出卖皮肉的风月场所。
然而宜春院能用着这个老土的名字在天下各处胜过其他同类的风月场,自然不是因为它有一位什么财能通神的东家在背后经营,而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原因——
它自前朝以降,便是教坊司的外溢产业与相关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