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一 春风上国繁华(2 / 2)太兴二十年首页

豫王钊于太极殿上宣读册安邦公主文:“朕君临率土。劬劳庶政,昧旦求衣,思宏至道;而万机繁委,成务殷积,当扆日昃,实疲听览。安邦公主和绰,地居茂亲,才惟明哲,至性仁孝,淑质惠和。自今以后,安邦公主悉朝与会,凡典枢机上不闻朕躬者,可闻奏公主决断。睦亲之序,诚有节而难逾;褒善之方,谅无和而不洽。务存优洽,称朕意焉。[MOU2]”

和绰叩首接旨,“儿臣谢父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兴十六年新秀入宫,皇帝一并大封六宫。成氏封惇妃,萨仁氏封祜妃,夏氏封祺妃,穆氏封昀贵妃;曲氏再晋皇贵妃,总理后宫之事。新秀当中景贵妃的小妹可是占尽了风光,虽是以末流宝林身份入宫,不到一月就封了美人,后又封做了瑞贵人,这架势直敌得上当年的苏氏,以及如今冷藏深宫的贵嫔于氏。

水灾之后是蝗灾,关中一带刚被洪水浸泡过,草植丰美,是而中原的飞蝗齐刷刷地飞至关中饱餐,继而向西北陇右迁徙。

三月三上巳节,护国府上举办文人清谈会便是议蝗灾的治理,已成为安邦公主出入朝堂的和绰也前往旁听,席位便在护国公安国公二位之畔。皇帝命江淮节度使一个月内筹得两万斛米,走漕运分批北上运至京畿,此事便交给和绰督查。大堂中挤满了各地鸿儒博士,能坐在席位上的大多是年仅半百,花了上半辈子皓首穷经写出过经典的耆宿,整个清谈会也基本是他们在说话,尤其不乏到和绰面前献策的。从布网围捕,到壕堑掩埋,再到秉畀炎火[MOU3],纸上谈兵各显神通,若蔽天的飞蝗真是人力就可杀尽杀绝的也就不必称之为灾了。和绰逐一聆听,行卷也是来者不拒地全部收好。两个时辰下来,和绰只觉得头晕气短,便出来喘口气。

“殿下形容憔悴,可用些薄荷脑油清神宁息。”

和绰回头一看,好家伙,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缁衣[MOU4]书生。好像不用薄荷脑油就已经精神了。和绰接了那小盒,“多谢,这位公子看着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书生深深一揖,“草民姓秦名登,字勒之。猝然冒犯,望殿下恕罪。”

他穿着打扮是落魄了些,但和绰由衷觉得其人堪配玉树临风四个字。“秦公子有理,跟谦韫妃秦氏,是一族?”

一听谦韫妃,秦勒之面上有些挂不住,有些揶揄地答:“是。”

当年韫妃秦氏罪行昭然若揭之际万念俱灰,一条白绫挂在了椒房殿的大梁上。嫔妃自戕乃大不敬之罪,纵然皇恩宽宥,汝南秦氏既失了势又失了名,成了处境尴尬的落魄士族:既不肯做贩贾的营生,读书又不得入仕。

和绰倒并不因秦家旧事而怀有成见,抚掌道:“这就对了,孤从前的确见着过你,可见孤的眼力不错。昌黎先生名愈字退之[MOU5],与公子名讳有异曲同工之妙阿,看来秦公子有比肩昌黎之才。”

秦勒之拱手,“殿下过誉。草民名字不过仰慕先贤遗风耳。今日丞相大人府上议灭蝗大计,草民亦有几分浅见,斗胆请殿下移步廊下一谈。”

和绰用完后将薄荷脑油还给他,“丞相办清谈会就是要为朝廷集思广益,公子高见为何不在会上一展圭角?”

“因为草民的浅见并不为灾民温饱计,而是为殿下贤名计,不便在众人面前道出。”

和绰上下打量着他,看在这张漂亮得惊为天人的脸,她都得多跟他聊两句。“看来元大人这些天在朝堂内外扇起的火真是不容小觑,连秦公子都有所耳闻,曲解了孤的初衷啊。”散秩大臣元昂因曾经被南宫华彧冷待过,为了争这一口气,近来投靠了皇贵妃,在曲氏手下仕途青云直上。如今得了皇贵妃的示意,元昂处处抨击安邦公主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入主东宫、位列朝堂、进出御书房,种种于礼法教化不合之事。当然,这场笔墨官司只是一方的炒作,东宫方面对漫天飞扬的讽喻文章充耳不闻。

秦勒之欠了欠身,“草民绝无不敬之意,风闻殿下领旨督办江淮粮米北运赈灾,这差事可不好当。灾民记得的是圣上的恩惠,官员记得的可是殿下的严厉,殿下费神费力又踏人情,最后也落不着几分实惠,不是吗?”

好家伙,不止是个漂亮花屏,是把犀利的匕首。和绰接着问:“那孤应该怎么做才能落着实惠呢?”

秦勒之笑了笑,“殿下恕罪,此事不足为外人道载,草民这颗项上人头还没戴过乌纱帽,想多留几天。”

和绰理解他的顾虑,笑答:“《玉篇》[MOU6]有言,勒者,抑也。秦氏一族乃是汝南大儒,秦公子身负大才,孤断然不会使明珠暗投。乌纱帽孤眼下是给不了你,但可以给你个入仕东宫的名分。秦卿,今日起你就是东宫的待诏宫门了,你可得给孤露几分惊才绝艳的本事啊。”

秦勒之拾衣下拜,“臣谢殿下赏识,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三月里皇帝颁布《捕蝗诏令》号召全国人民积极捕晃,每捕蝗十只可于衙门领米半斗,百只可领面五两。

江淮的粮食沿运河最远只能送到洛阳,是而雍凉的饥荒只能先用京畿的存粮救急,京畿的用粮便得等漕运送来的糊口。如秦勒之所料一般,运粮这差障碍重重,筹粮难、漕运难和绰也就认了,硬着头皮多周旋通融,总还能过去;和绰万没料到的是,这官家运河上漂着的粮,半路还能丢了!

“足足八百斛米,怎么能丢的!”和绰气极,耳坠都微微颤抖,“护船的谁人不知道这是救人命的粮,安敢玩忽职守至此,眼皮底下的粮食都能让水贼偷了去!”

秦勒之拿到宿州太守的文书很快地阅罢,“官府船坞里停满了当地的官船,没了仓位,才叫江淮来的粮船泊在码头上,这未免太荒谬了。江淮得大半个月才能筹出八百斛米,若这一批粮丢了,只怕要断粮十余日,圣上定要问责。微臣揣测,这宿州的漕运总督说不定是得了上面什么人的吩咐,专门在这摆您一道。”

和绰怒拍书案,“关乎灾民糊口的大事也敢拿来设局,真是缺阴德的王八羔子!”

一言未发的与宁吓得一个激灵,差点碰翻手边的茶盏。

“怎么了你?”和绰埋怨了一句,都火烧眉毛了,他还这么魂不守舍的。

与宁忙道:“会不会是曲妃手下做的?”

“皇贵妃手眼通天,为她儿子一心扑在储君之位上,在眼下这个关节给殿下来个釜底抽薪也在情理之中。”秦勒之附和道,“这丢了的八百斛米一时间难找回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京畿断粮。”

“的确,江淮的粮不到京城,我也不敢发粮到雍凉。可父皇日日都要垂问治粟内史和法曹,只怕不容我查明真相,父皇便要问责于我了。”和绰眉头紧锁,额头上生生是急出了细密的汗珠。她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更是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宿州发生的变故深感无力。没了赈灾用的八百斛米,若是查不明,便得算在她中饱私囊上;就算是查明了还了她清白,她也会因办事不利,再无缘接触国是。倒像是曲倩的手笔。此局,该当何解?

“雍凉节度使周大人乃是三殿下的外祖,殿下或许可请三殿下在家书中阐明此事原委,拜托周大人无论如何搪塞过这半个月。”一片焦虑的静默中,林择善忽得道。

[MOU1]承天门对应三朝五门中的第二道库门,乃是皇宫正门。

[MOU2]引自《神尧命皇太子决断庶政诏》

[MOU3]《齐民要术·种枣篇》提到用火遍照桑树、果树之下,可免虫灾,唐代姚崇曾采用火焚和掘坑相结合的方法除蝗,收到显著的效果。

[MOU4]出自《诗经·郑风·缁衣》,是古代用黑色帛做的朝服。

[MOU5]韩愈,唐宋八大家之首,字退之,郡望昌黎,因号昌黎先生。

[MOU6]《玉篇》是我国第一部按部首编排的楷书字典,为南朝梁大同九年黄门侍郎兼太学博士顾野王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