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山谷的战俘之旅让方岩有了心理阴影,他很清楚往北走有多么艰难,寒冷和饥饿是最致命的敌人,在天地之威面前即便大修行者都九死一生。
好在萧皇后一惯的靠谱,她要方岩先往东走,到海边给一个叫做张仲坚的人送一封信,然后他会帮忙找船走海路去极北,顺利的话数月就能到达目的地。方岩这下才有了底,走陆路的话就凭自己这一百号人这辈子都到不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杨黛,波罗夷可是连灰艮都能算计的人物,带他去长安能有个好?可人家萧皇后根本没当回事,这当妈的心也忒大了……
萧皇后的澹然让方岩安心了不少,然后死皮赖脸让萧皇后去找李靖讨要物资,大有不行就撂挑子的架势。好在李靖有求于萧皇后,加上破了王庭不缺给养,于是黑信徒们人皆三马,载满各种物资向东而去。
获得感应这些天方岩一直在研究这个奇怪的能力。眼下能感受一路上没见过大规模战斗的痕迹,偶尔出现的尸体基本都是突厥人的,起初尸体上还能看到战斗痕迹,后来多是饿冻而死或者伤势不支。这意味着定襄大军已然将附近犁庭扫穴,不会有大股突厥溃兵出现。
到的只有五十丈内的潜意识,还只限于欣喜、愤怒、绝望、兴奋等基本感情,复杂一点的想法就不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长为读心术,能行的话就赚大了。再就是下达命令只对黑信徒有效,其他人完全接收不到,大概是通过神文与黑信徒建立了某种链接。反正已然收集了数枚神文,方岩不在乎多这一枚,债多不愁,爱咋咋地吧。
这是个冬天难得的晴朗夜晚,众人在高坡的避风处燃起篝火休息。何力还担心点火引来敌军,引来方岩一阵嘲笑,说不可能有大股突厥溃军,然后得意洋洋的卖弄自己对战局的看法。
颉利向北逃要翻过阴山山脉,没有粮草补给根本不可能。向南逃迎面是定襄道的后继大军,除非他想找死,否则不会硬碰硬。向东有幽州大军镇守,就算侥幸冲过去也面临大海。东北方是野蛮的靺鞨人,靺鞨名义上归突厥管辖,可那些蛮子野都是茹毛饮血的生番,落到他们手里大概能被活吃了。唯一的生路是向西,那里还有很多突厥部落……
方岩正吹牛吹的兴起,何力却支支吾吾说要去解大号,临去还要去拿篝火上烤着的饼子。方岩噼手夺过,飞起一脚,“滚远点,去下风处!”
方岩掰着烤到焦酥的饼子,一边吃一边寻思定北兄弟们的去向。去找苏定方告辞没找到,说是有紧急军情,连猜都不用猜肯定去追颉利了。真不明白李靖大帅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灭了王庭?算了,咱一个小兵也不知道大人物咋想的,不明白,也不敢问。
何力一声惊呼传来,方岩飞身赶去发见何力正持刀在地上翻土。薄薄土层下是几具定尸体,衣甲兵刃都被取走,只有发髻说明着他们的汉人身份。尸体上伤痕累累,足见死前经历过激烈的战斗,致命伤都是后背箭伤,这应该是被追杀而死。如果猜的不错,死者是定襄大营的斥候,一时大意中了溃兵埋伏。这么看来这股溃兵人数不少,否则不会大费周章追杀灭口。
方岩叹了口气,正要招呼人帮忙掩埋尸体,突然发现一位阵亡兄弟的腿上的伤口有古怪。两道刀口连成了个对勾,普通刀箭伤很少这么整齐。方岩将手指探进伤口,果然取出了一枚小小蜡丸。蜡丸藏书是传递绝密军情之法,这位斥候兄弟自知必死无疑,于是划开大腿,将蜡丸藏于伤口之中。幸运的是杀他的突厥人经验不够老到,这才疏忽了过去。
展开蜡丸里的白布,上潦草的写了“颉利、于都军”几字。郁督军山四字笔画太多,所以只写了于都军三字,倘若他知道另一个名字也许写两个字就够了,圣山。
“扔辎重,上马!”方岩立即下令。
黑信徒们在漆黑夜色中风驰电掣,萧皇后讨来的物资散落一路……
突厥狼骑号称天下精锐,吃喝拉撒全能在马上解决,急行军七天七夜后还能立刻进行战斗,已经将骑兵的机动能力发挥到了极限。与此相比黑信徒算是个异数,超常的体能让他们在马上非但不累,甚至还能恢复体力,若非马力有限几乎能无限行军。不知道这种机动性能不能给颉利一个惊喜。
……
呼坨河还未结冰,冬季的枯水期让水势变得平缓,远看如一条银链在夜色中发着光。狂奔的十余骑战马打破了这份静谧,他们身后数里外有一串火把长龙紧紧跟随。
静流陡然湍急,猝不及防拐了个弯的河流挡住了骑兵去路,他们只好拐了个直角继续逃窜,后面的追军切了一条斜线迅速接近。
两支队伍很快就接近了弓箭射程,追兵发出一阵兴奋的唿哨声。这两百来骑突厥人追赶了大半夜,折损了不少人手,终于能吃掉这一小股狡猾的唐军了。
沿河奔跑的唐军突然直角转向,擦着弓箭射程的边缘向上狂奔。斜插的突厥人需要一个较大的半径才能转过弯来,如果减速转向,唐军就会利用早起速的优势继续逃窜,猫抓老鼠的游戏继续进行。领队叶护选择了保持马速兜一个大圈,虽然会暂时拉开距离,但唐军就会被夹在自己与河当中,插翅难逃。
追兵转向转到一半的时候,唐军居然不再逃跑,而是加速冲向追兵队尾,举弓就射!
前军正在转向,后军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另外一边还是河水,只能眼睁睁挨了唐军一阵攒射,七八人顿时落马。唐军咬了一口也不停留,立刻脱离战场继续逃跑,为首一人哈哈大笑,正是史老七!这帮人正是定北的兄弟们。
如此一缓突厥前军已经绕了过来,带队叶护不顾一些冲在最前面,誓要把这些家伙碎尸万段,只见唐军最后一人拿出个口袋往地上一撒,铁蒺梨!
叶护大惊之下勒马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冲了上去,只听身边扑通扑通两声,两匹战马嘶鸣着倒地。他正庆幸没有踩中铁蒺梨,只见撒蒺梨那人一抬头,憨厚的面孔还冲自己笑了笑,手中精光闪动,钢弩!
叶护反应极快,本能的一缩头,只觉肩膀一阵剧痛,锁子甲居然被射穿了!这么一缓唐军又拉开了距离。
这一箭让叶护冷静了下来,下令不主动进攻,拉开距离咬住对手。这么打丢人归丢人,但对方马力已尽,耗也要耗死他们。
叶护的判断是对的,史老七等人筋疲力尽,胡禄里的箭也都射光了。脱力的马匹无力奔跑,众人索性松开缰绳并列而行,眼前大河宽广,天高风劲,这该是兄弟们的最后一程了。
突厥人压住队形缓缓围了上来。
“妈的,这一关过不去了。”史老七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扭头道:“朱佑俭,你说你还回来干嘛?你都是千牛卫的人了。”
“你当老子想死啊?原以为能打个便宜仗,跟着捡几个首级赚点封赏啥的,这倒好,把命搭上了!”朱佑俭恨恨的从怀里掏出银子扔在地上。都丢盔卸甲了也没舍得丢银子,最后也不能便宜了突厥人。
“韩利,一会他们上来你就走,我们几个兄弟顶着。”高大卫的话引立刻引来来众人同意。
韩利却大声拒绝,“要死死在一块!”
一向好脾气的高大卫急了,“颉利不比咱重要?回营送信!”
“别吵了,走不了了……”史老七一声叹息。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一个突厥百人队闪电般冲来!
叶护也看见了,王庭的马、王庭的甲,手里看不见的刀的黑色的大马士革刀……这是大特勤叠罗支的亲兵,他兴奋的大声下令,“冲!”
定北众人等着最后的时刻,可这百人队风一般掠过,直冲追兵!马上骑士如同黑夜中的嗜血妖魔,一柄柄黑刀切豆腐般划开皮甲和血肉。追兵们就像排队挨宰的羔羊,直到落马也不知道自己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黑信徒一个冲锋便将二百人斩杀殆尽,只剩数骑还愣在原地,叶护看着黑色骑士中一个唐人纵身而起,然后刀光一闪……
“你就不能早点来?老子都要自刎乌江了。”史老七认出了方岩,立刻咋咋呼呼。
“你要自杀肯定是为了赖账不还……”方岩边调侃边跟兄弟们见礼,“将军呢?”
“遭遇颉利,命我们回营禀报军情。”史老七的神色正经了起来。
“禀报军情两个人就够了,苏将军在跟颉利玩命,我们得去帮忙!”方岩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