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前的青年不发一言,似乎在忖度些什么,又像是因什么事情而为难,甚至连呼吸声也是细不可闻。
安静了好一会,摸出火折子。
“噗嗤”一声,火苗应声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屋子,也照亮了青年那双隐约泛着晶莹水雾的眉眼。
肖辞低头,静静盯着那一簇跳动的火光,忽而唇角勾了勾:“若真是她,还真一点都不像。”
“大人,您说什么不像?”元宝挠头。
“没什么。”
元宝更加不解。
许久,他听到耳边有声音传来:“颜姑娘那边怎么样了?会不会茶饭不思?亦或者……”
对方忽然停住了话头,元宝忍不住打量,却见青年眉头微微蹙着。
肖辞抵唇轻咳一声,继续道:“亦或者……被气到了?”
该不会像骂裴景言那样,将他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因无处发泄,憋着一大肚子的火气,硬生生把自己逼疯了。
毕竟这一次,是他连累了她。
元宝回神,杵着下巴,自我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这事大人多虑了。”
“据保护颜姑娘的暗卫交代,她是一点害怕的迹象都没有,心大得很呐!”
“不仅在自家院子里捣鼓漂亮首饰,一件一件挑选,甚至还光明正大去茶苑捣鼓……”
“还有茶苑的幕后东家也是个人才。”元宝双手一击,兀自说得兴奋,“竟然利用大人和她的话题造势,想来这段时日的收入,都快赶上小地方的首富了。”
他说得很是随意,忽略了上下级关系,肖辞却眉眼一动:“她没骂我?”
元宝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弯腰将头凑近:“骂谁?”
“大人再说一遍,我刚才听不太清。”
“哦?”肖辞身子坐直了些许,眉梢染上一层笑意,“没事了。”
没骂他,就证明不厌恶他。
不厌恶他,是不是代表他和裴景言在她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裴景言纳她,是滚。
他纳她,反倒没什么过激反应。
要真是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元宝提过的“首饰”二字,有些怀疑,便将怀中之物取出。
看了看,追问:“对了,之前让你查的这支银钗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元宝凝神,低头瞧了眼将翟清兰划出口子的藏剑簪,心中兀自高兴。
就连语气也变得轻快:“据扬州手下回报,尚无明确消息。目前只知道出自一位老铁匠之手。要想查出买者是谁,还需多费些时日。”
肖辞点头,又将它揣回怀中:“加快速度。”
“卑职明白。”元宝刚应下这话,看着对方一连串的行径,似乎想起来什么,连忙低头往自己衣襟摸去:“差点忘了这茬事。”
“大人,这里有封信,是个小孩托卑职转交给您的。”
他将信递上去:“卑职查过了,写信之人身份不明。”
肖辞怔了怔,接过展开。
信上写着:“吾泱泱大晋,向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曾暴虐欺民!何曾仗势凌弱!”(注)
“然五年前弄权之士妄图扰吾疆土,颠覆国之根本,以暴乱敛财作仕途攀升的投名状,以至光鲜之下饿殍遍野,忠志之士满门含冤。”
“这样的官也配谈匹夫有责?”
“也配谈建功立业?”
“也配谈为万世开太平?”
“大丈夫生于波诡云谲的朝堂,当带三尺剑,上斩昏君,下除奸佞,立不世之功。”
肖辞越看,眉眼越是沉凛。
信上一字一句,桩桩件件关乎江山社稷。
既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当下时局的黑暗,又一针见血地道明了问题根本。
很明显,写信之人字里行间流露的,皆是对弄权之士的痛恨。
官场之上真真假假的话不知凡几,站的位置越高,责任便也越大。
这观点实在是和他不谋而合。
细观字体清秀有余,然而运势不足,没有大开大合的凌厉之锋,当属女子笔迹无误。
一个寻常女子,岂会有此见解?
又为何冒险给他写这封信?
若非有交情,怎会知晓他性情,确保他一定会管?
肖辞有一瞬困顿。
目光在“五年前”,“忠志之士满门含冤”等几字下来回徘徊。
电光火石间,忽然想通了什么。
重重谜团下的盛京,就像一幅巨大的迷宫拼图。
原先看起来毫无关联又模糊的碎片,待寻到关键点,一块一块落在该落的地方,一切就会变得清晰。
冒死也要指证董嘉柔、伪造的户籍文书、奇怪的珠花、意外捉获的章春回、戴着面具的谢大哥、周府一案中有她的身影、随口一提的瘦马、不熟却屡次登门的裴景言……
怪不得对他时而近,时而远,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身份。
默了会,肖辞拿起桌上灯盏,盯着跳动的火苗,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下一刻,毫不犹豫将信置于烛焰上,平静地说了一句:“通知扬州手下,交代的所有事不必再往下查了。”
元宝虽讶然,但亦知道有些事能问,有些事不能问,凝重地点头答是。
肖辞又道:“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元宝茫然:“大人想到对策了?”
“勉强算是。”
话说出来无须费力,但真要这样做,确实不易。
肖辞不欲多言:“准备一下,明日进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