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青豹时不时打个岔,但这并不妨碍景祯听了个大概。他自小儿也没有听过什么故事。父皇母后对他寄予厚望,要求极为严格。三岁多即启蒙,六岁开始,由皇帝亲定学识渊博的大儒、战功赫赫的将军担任文武师傅,学习经史子集、弓箭骑射,每天从不间断,更何况还有诗、文、书、画、音、律等课程穿插其中,安排已经如此之紧,还得挤出时间来博览群书。他整个童年时代,偶尔只能在母后那里享受片刻温情,旁人断没有谁会胆敢把他当做一般孩童来对待,更遑论给他讲个睡前故事了。
因此,当他听到晏晴说的故事,先是觉得极为新鲜,而后便觉出奇怪来。大周朝什么时候流传过这些奇特的传说?特别是那人鱼公主的故事,颇为可疑。
他倒是在前朝寻异记中见过有关人鱼的记述,依稀记得书上说的是“渔人出海,见浪中立一妇人,髻鬟纷乱,皮肉白如玉,脐以下乃鱼尾,遍覆红鳞,泪落成珠,人鱼是也。”
可此书因是前朝遗物,民间早已列为,仅在皇宫大内有数册孤本。看过此书的人本就寥寥无几,都不过晒然一笑,认为这书中所记述的种种奇异生物乃是前人杜撰。这女子从哪里得知人鱼一词?又从哪听到这关于人鱼族的缠绵悱恻的传说?
因着前两日府里传来的消息,觉着这女子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不大,他已经逐渐撂开手去,不再关注她。可此时对这女子的出身、来历,他却又有了好奇心,对她重新燃起了一丝兴趣。
屋内的晏晴哪里知道这一茬?她忙着应付青豹层出不穷的问题,根本就无暇他顾。好在青豹也不难缠,晏晴答不上来,用别的故事一打岔,他也就不再继续纠结,继而兴致勃勃地往下听。两人东扯西拉地说了大半个时辰,晏晴好声好气地与他商量道:“咱们还是稍休息一下罢。姐姐知道的故事很多,等你美美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咱们再来讲也不迟。”青豹听了,乖乖点头,意犹未尽地躺进被窝。
晏晴终于得以休息一下她冒烟的嗓子。帮青豹掖好被角,她便起身出去,打算先去一下茅房,然后去灶房看看准备些什么晚饭。
院子里头柴房后面便是茅房,虽然简陋,但幸而打扫得勤,倒并不污秽。因为晏晴是个姑娘家,上茅房多有不便,石斛想得周全,创造性地钉了个木牌儿在门上,一面写着“有人”,只要有人在里面,就把有字的这一面翻出来,如此也避免了许多尴尬。
窗外的景祯听她说话正有些走神,待听到她往外走的动静,要疾步离开已然来不及,只得匆忙转身,做出个正巧路过的模样。他平生还从未听过人家壁角,更遑论还被人迎头碰个正着一时满心急于离开现场,连自己转反了方向都没意识到。
晏晴一出门,就看到景祯沉着脸,紧皱着眉头,大步迈向……茅房的方向,见他疾步往前走,表情又如此严肃,她顿时悟了。噢,萧公子这是,吃坏肚子了?
她立刻便停步让到一旁,横竖自己也不是很急,这种时候,当然还是要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的。
景祯走了四五步便觉出不对,尴尬地停住了脚步,待他转过身来,见那姑娘站在房门口满脸好奇地望着他,随后说的话则让他面红耳赤:“萧公子,您不必客气,茅房您先用罢!”
只见他如玉的脸庞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容色绝艳,令人不可逼视,尴尬地站在那,突然就气急败坏:“什么茅房不茅房?!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地如此粗俗?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矜持?”
晏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敢情这位是憋坏脑子了?她好心将茅厕让给他先用,他竟然反过来指责她用词不够文雅?
景祯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丢脸过,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揪住了现形一般,直至恼羞成怒。他惯来老成持重,此时却完全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状况,只得将涨红的脸板了又板,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大步跨过,迅速走回自己的屋子。
其实他真是多虑了,晏晴完全不知道他一直站在窗外。她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发呆,心想古人真是太传统了,自己不过客气了一句,说了句茅房您先用,就让他害羞得厕所都不去了。
还真看不出来,这位萧公子走南闯北的,竟然是这么纯情的人啊!话说这么生生憋着,真的没有问题么?她立在门口啧啧叹了一回,摇摇头自顾自去茅房了。
那天下午,景祯都没有再出过屋子半步,晏晴以为是她把他吓了回去,十分过意不去,连水也不好意思给他送去,怕引起他什么不好的联想。
早上的一壶茶早喝完了,整个下午都不见有人送水来,景祯当然十分渴,心里愈发气闷,难得一回盼着林笙快些回来,他再也不想出去与那女子打交道。回想从头一次见面她就开口向他索要银两,到今天发生的这件困窘之事,似乎每次她都有本事惹得他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