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避免去想临阳王府里的一切,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思乡,怕一旦勾起了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而此时他奇异地发现,偶尔想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那个王府里,并没有什么真正值得牵挂的,大约也没有谁真正牵挂自己吧。郑叔也许有几分真心,但仔细想想,抛开世俗的地位、利益关联,那真心似乎也不比萍水相逢的青虎多出几分。
他突然就觉得释然,似乎有什么终于放下了。胸臆间仿佛有什么壁垒突然冲破,一直以来的失意、不甘、孤独、思乡情切,突然都失去了束缚他灵魂的魔力。此时他无拘无束,胸间只有快意,几乎想大步出去,踏雪而歌。
“主子!”见他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窗去,林笙不安地唤道,“您身子刚好,小心着凉!”
景祯回过头来,俊美绝伦的脸庞神采飞扬,一扫沉郁之色,恍惚间,林笙似乎见到了几年前的四皇子,大周朝最尊贵最英俊的少年郎,彼时他就像天上的那轮太阳,是万众瞩目跪拜的中心,朝气蓬勃、鲜衣怒马、无忧无虑,带着一众侍卫纵马飞驰,一朝踏遍临阳花。
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那英俊少年消失了,面前是身着普通长衫的俊美青年,粗制的衣衫也掩不住他一身雍容气度与绝世风姿,他只随意负手站着,便让所有人情不自禁弯下身去。
青虎永远不会知道,他雪夜送银的无心善举意味着什么。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翼王殿下因此重拾了对这世间以及人性的信心,并终于从一年多以来的失意沉沦中振作了起来,重新回到原本属于他的轨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青虎等于又一次将他从险境里背了出来。
他其实救了景祯两次。
后来景祯对他多有提携,关键时刻甚至冒着失去圣宠的风险,力排众议地保他用他,对他弟弟青豹也尽全力栽培。他一直觉得自己幸运至极,能遇到这样待他的主子,纵使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他不知道,在景祯心里,这些还是抵不上他的相救之恩,尤其是第二次。
第二天大清早一起来,青虎简单用过些早饭,果然就出门去了,怀里还揣着晏晴给他单烙的一张厚厚的饼。他要去做的是粗活,不带点干粮怕是顶不到午饭时分。
青豹还未起床,晏晴让他放心,她会好生照看着的。可他想想晏晴整日在灶间准备这么多人的饭食,张老先生要求又多又高,担心她忙不过来,还是拐去跟石斛说了一声,请他得空也帮忙看顾一下弟弟。
石斛应得很干脆。他知道青虎为什么大冷天的出去,心里对他的义气也是极佩服的。反观自家师叔的落井下石、宰人没商量,石斛简直想掩面。都是吃饭长大的,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景祯与林笙也早就起身了。前夜刚下过雪,外面奇冷无比,地上的雪都冻成了冰,走上去极滑。林笙向他主子说了一声,便出门去寻铁铲与竹扫帚扫雪。
正在忙活着烙鸡蛋饼的晏晴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从灶间出来一看,见木生正挥舞着铲子奋力将小道上的积雪铲去,一身旧棉袍十分单薄,他却似乎不知道冷一般毫不在意。察觉到有人看他,他抬头一看,扬眉笑着招呼:“晏姑娘,早呀!”
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简直可以去做牙膏广告了。
晏晴不由得看了看天,天上阴沉沉的,不会待会儿下起红雨来吧?她有些疑惑,这厮自打找上门来,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家公子的救命恩人,但却并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她还以为此人天生就是面瘫脸呢,没想到今天早上这厮热络得跟换了个人似的,笑得简直快开出花来了。
这一打量,嗯,平时没注意,此人其实长得还挺顺眼的,肩宽腿长,五官俊朗,轮廓分明,要搁现代也是个少见的型男。心里这样揶揄着,也情不自禁地笑着回了他一句:“你也早!扫雪辛苦,待会儿多吃张饼!”
林笙昨天晚上没吃晚饭,此时正是饥肠辘辘,想到晏晴的手艺,顿时腹鸣如鼓,情不自禁就想先去灶房吃了早饭再干活。不料她身后突然冒出一个油腻腻的大脑袋来,嘴里叼着半张饼阴阳怪气地道:“呦,小子心情很不错嘛!可是筹到银子了?”
说话的正是一大早就蹲在灶房等吃的张老头儿。他早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只是一直忙着往嘴里塞东西,顾不上理那小子。听到晏晴唤他进来多吃点儿饼,老头儿登时坐不住了,便跳出来刺他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