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他们家里吃完饭,桑水珠明明知道他们肯定会要的,她还是把旧衣服拿出来,问他们,这些都是我们大人小孩穿不到的,不晓得你们要不要。
那几个人拿着衣服谢了又谢,桑水珠接着又会给他们每个人两斤全国流动粮票,这些人拿着粮票,再次谢谢桑水珠,谢谢老莫和莫绍槐,然后告辞。
自从那次一起看蚂蚁之后,课间休息,细妹就经常来找嗑了嗑了响玩,嗑了嗑了响好像也不反对和细妹交朋友。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学校里总是能看到她们的身影。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们不是在教室前面的小操场,而是去了校门进来的大操场,或者后面的那个操场,一圈一圈地走着,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她们才往各自的教室跑。
大家发现,细妹说话的口音,和嗑了嗑了响越来越像,她说话的时候,也经常开始翘舌了。接着,有更多的女孩子跟着她们,也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说话方式,去掉带有睦城土话的口音,该翘舌的翘舌。
以至于在睦城街上,你看到两三个女孩子在一起,听她们说话,就能知道她们是向阳红小学,还是睦城师范附小和区校的学生。
睦城的小孩子们,原来除了上课的时候在班里,说着普通话,哪怕到了课间休息,下课铃一响,他们马上转换成睦城话,到了学校外面就更加,谁会说普通话啊,你是和冶校学生一样的外地人吗?还是像那些从杭州搬迁过来的工厂的杭州人?
睦城人本土观念强的另一面,就是排外,特别是排斥杭州人,杭州人的种种劣迹,通过睦城人的口耳相传,一倍倍地无来由被扩大,比如说他们小气,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最重要的一条罪状,是说他们认为睦城人是乡下人,很愚笨,他们看不起睦城人。
这就像一根刺,刺中了睦城人敏感的神经,哪怕没和杭州人打过交道的睦城人,也觉得杭州人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
以至于那些工厂的杭州人上街买东西,其实,除了那个老太太,在睦城,谁上街买东西都要讨价还价,但只要那些杭州人一开始讨价还价,卖东西的人马上拉下脸,嗓门粗了起来,觉得这杭州人难搞,太贪小便宜。
边上的人听到,也马上加入进来,开始纷纷指责杭州人。被指责的杭州人肯定觉得莫名其妙,我买东西讨价还价,不是很正常吗?他们心里当然不服,会顶嘴,只要他们一开始顶嘴,事态就升级了。
见这里围了很多人,更多的人就围过来,不知道原委的在外面问,怎么了怎么了?别人和他说,几个杭州人,在这里欺负我们睦城人。听到这话的人,立刻就毛了,大声叫道:
“拷啊(打啊),和杭州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他这话火上浇油,更是把事态拉升。这个时候,有搬运队的好汉拉着双轮车经过,一听说是杭州人欺负睦城人,把车往地上一停,叫着让开让开。他们天天在路上跑,搬运队的人力气大,在睦城,他们又以好勇斗狠著称,打群架总是赢。
大家都认识搬运队的每一个人,看到搬运队的来了,睦城人感觉就像电影里喊的“主力上来了”,他们马上给他让开一条路。
他走进去,不管对方是两个还是几个杭州人,抡起拳头就打。他一开打,接着就有无数的人加入,拳头和脚,如雨般落到杭州人的头上身上。
那个时候,杭州人和上海人也是势不两立,上海人认为杭州人是“乡窝银”,杭州人不服气,骂上海人小气。在杭州,杭州人也是如此这般对上海人,他们以杭铁头著称。
到了睦城的杭铁头,刚开始还抵抗,接着很快就寡不敌众,开始讨饶。
“打杭州佬”,于是变成睦城街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听说哪里在“打杭州佬”,平时再懦弱的睦城人,这时也陡然奋勇起来,朝那个地方跑去,找机会就送上几下冷拳。有时打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打错了,对方梗着脖子,瞪着眼睛朝他怒吼:
“昂(我)也是睦城人!”
现在,向阳红小学的女同学们,在睦城街上,居然也都开始说起普通话,不怕被人看作是外地人,说“你一个睦城人,装腔什么”了。
这把她们和睦城其他的小朋友,迅速地拉开。她们还因此而得意,在睦城街上,讲普通话讲的更加起劲,更肆无忌惮,不仅该翘舌的地方翘舌,连不该翘舌的地方,也翘了起来。
她们在睦城街上,变成了另外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嗑了嗑了响和细妹,现在在学校,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又像是两个开派教宗的宗主,她们在学校操场上一圈圈走着的时候,不光是男同学,连女同学们,也都默默地注视着她们。
不过,等到放学,走出校门,她们两个又好像迅速变回陌生人,嗑了嗑了响回到家就没有再出来,她不会和细妹她们一起在街上玩,也从来没邀请过细妹去他们家。她也没来过细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