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酒辛辣,从舌尖、喉咙,一直滚入胃。元医生连忙夹了一块腊肉,送入口内。他装着随意地跟老俞说道:“老俞你今年好多年纪了?四十岁有了没?”
“四十了。”老俞回答。
“俞医生呢,今年快七十了吧?”老俞思考了一下,也有可能他忘了自己父亲的年龄,需要回忆,也有可能他在思考元医生此话的目的。他回答道:“下半年就满七十了。”
“俞医生也老了呢,过完年,我发现他老了好多。”元医生说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俞你有时间,多来陪你父母吃饭。”元医生尽可能让自己的话显得随意,好像是自己喝多了酒无心而出一样。
老俞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对方面色平和,没有以前的严肃和厉色,说道:“要是要得,只要他不骂人。”
今天俞医的脾气格外温和,听了自己儿子的话,丝毫不见生气,仍然面色如常地扒着碗中的米饭。
“你父亲是个怀才不遇心高气傲的人,你要理解。”元医生说道:“我就很理解俞医生,因为我自己当年想读书没得读,出不得身,也是受过挫折的人。”
“人啊,有能力,得不到发挥,出不得身,最痛苦了。”元医生一口气说道:“以前不管怎么样,俞医生现在也这么大年纪了,你跟你堂客多理解包容一下他。俞医生毕竟是你的父亲,讲真的,你屋里搞得这么好,多亏了俞医生。要不是你父亲,能搞到今天这个样子?”
老俞低着头慢慢喝着闷酒,没有说话。
“你崽今年读初中了吧。”
“初二了。”
“马上就大人了。”元医生感叹道:“崽大爷难做。”
对方没有说话,但是元医生知道,此时对方的沉默就代表了他的态度,趁热打铁说道:“你崽也快大了,以后也要成家立业,娶媳妇进门的,上一辈子孝顺父母,崽人媳妇就会学样。”
“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父亲还这么努力,不都为了你们。你们家在这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在当地有名望的人,要搞好关系,不然的话,有损俞医生和老俞你的身份。”
“元医生你讲的这些都没错。”老俞叹了一口气,准备端起酒杯。
“来。”元医生抢在前面,端起酒杯,跟老俞碰个杯:“我看俞医生,现在老了好多,脾气性格也比原来小好多了”
“是的。”这是事实,老俞痛快的表示承认。
“我看你堂客,性格也没有以前那么强了。你多带着堂客伢子过来跟你父母吃吃饭,相处多了,隔阂自然就消了。”元医生说,“越到后面关系只有越好的。”
年轻时易怒容易冲动,分毫不让,容易爆发矛盾;随着年龄增长,阅历的增加,性格会趋于平和,矛盾也会消失很多。所以在乡村里,同胞兄弟,年轻的时候不念兄弟之情,争理多利、互不相让;老后感情深厚、互相礼让。屡见不鲜。
“老俞,你是忠诚朴实的人,我相信你一定能把堂客和父母的关系做通。”元医生举起杯。
“要得。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回去劝我堂客。”
他高兴地跟元医生碰了个杯:“我堂客现在脾气也一些了,比原来好多了。”
“是的嘞,我看你堂客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肯定没问题的!”元医生特意加大了声音,仿佛这是这个话题的最终总结似的。
接下来,大家兴致都很高,元医生和老俞频频碰杯,谈论着乡野里的一些传闻轶事,俞医生也会插话进来,谈论他以前在部队里的旧事,或者剖析他当医生治好的疑难病人。这两者对元医生和老俞来说,都是难得的机会。
一桌人天南海北,高谈阔论,最终吃得尽兴方罢。
等吃完饭,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元医生回家,从俞医生家出发,需要走两公里到乡里集镇,穿过集镇往西再走差不多三公里,才能到家,大约要走一个小时。必须得走了。
元医生喝完碗中的最后一口茶,“我要走了,太晚了。”他站起身,大家也站起身。
一行四个人出了大门。俞医生和他妻子、儿子,把元医生送到院前,元医生转过身来,对俞医生说道,“不要送了,没必要送了,打转回去吧。”
俞医生停了下来,说道:“元医生,有空你就来。”
“要得,要得。”元医生说完准备转身,突然余光看见老俞的妻子出了门,也站在檐廊下目送自己。于是他挥了挥手,喊道:“弟妹,你也进去。有时间了,我再来跟老俞,跟你吃饭!”
五十三度的董公酒,元医生和老俞两人每人喝了半斤,元医生喝得刚刚好,微醺,仿佛整个人都变轻松了十斤,走得格外轻快。
乡村里的人睡得早,散落在原野四处的人家早已入睡,一片黑寂。月光如水,四下无声,远处的群山仿佛静卧的巨兽。
元医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