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炽停下脚步,看着人来疯的哥哥,深呼吸了一次,再问,“你不开心?”
说到这个,叶星回又叹了一声,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撑着胖下巴,“怎么说呢,我是想学武的,但舅公一直让我扎马步,我觉得我快成马步精了!”
“我好想马上学飞天遁地,我想当大侠!”
叶星炽:“…………”
飞天遁地那是话本里的事,你又偷看陆舅舅的话本了。
叶星炽虽不懂武,但他知道循序渐进,扎马步是基本功,基本功自然要练好,知他无事,叶星炽也不再多言,转身慢吞吞回了自己屋子爬上床。
今天说了好多话,要休息一会儿。
叶星回还撑着下巴做大侠的梦呢,等他回过神时,眼前早就空无一人。
“阿弟咧?”
这一日,叶星回依旧天将青就在俞墨的院子里扎马步,不同以往的是,叶星炽抱着一本书,打着哈切也慢吞吞的过来了。
俞墨挑眉看着他。
这个小乌龟崽崽怎么出现了?
对于叶星炽,俞墨除了回来那天,其他时候愣是看不到他人,这个崽崽不仅不爱说话还不爱见人,除了他娘,连他爹都不怎么理的。
“舅公好。”
叶星炽很有礼貌的见礼,得到他的首肯后就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到他的旁边,接着就旁若无人的低头看书,完全无视了俞墨的目光。
俞墨:“……”
小东西,你过来是干嘛的?俞墨看了又看依然没得到回应,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当看清书目的时候,有点晕。
现在蒙学都教中庸了?你这是欺负我没读过书呢?
俞墨默默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认真在看,倒吸了一口气,“你看的懂?”
叶星炽点头,抬眼看着俞墨。
俞墨不信,有心想考他,但他识字是识字,中庸是真不理解,也不能考他什么,伸手拿过书,“背给我听听?”
闻言,叶星炽看了一眼那书的厚度,然后毫不犹豫摇头。
死都不会背的。
俞墨也知道小的这个不爱说话,但他实在好奇,想了想,又道:“我随便念一段,你告诉我章节?”
这个可以。
叶星炽点头。
俞墨随便翻开一页,看着上面的字,个个都认识,怎么连起来这么拗口呢?他简直斗大如牛,也不理解了,非常生硬的一字一字照着念。
谁知刚念出了几个字。
“九,七。”
俞墨声音一停,抬眼看了一眼章节,九章七节。
俞墨瞅了一眼淡定的叶星炽,不信邪的往后翻,这次,他终于体验到了读书人的恐怖,不管他翻哪,基本上只要念出前三个字,叶星炽就能非常准确的说出章节,一次未错。
俞墨:“……”
他看着叶星炽的小脸,仿佛看到了年轻的状元郎。
嘶,惊澜这两个崽生的可以啊,一文一武!
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俞墨双手将书还给他,叶星炽也双手接回了书,抱着站起来,说了第一个长句,“他的精力又回来了。”
这是忠告。
说完叶星炽就觉得他的使命已经达成,阿娘说对舅公好点,这样就算好了吧?提前告知了危险,他点点头,慢吞吞的走了。
俞墨一头雾水。
俞墨如今还能指点小娃娃,但不能真刀实枪的练了,要静心养身体,他就捡起了以前的爱好,木雕。
只是久不练,手太生,总是不成样子,废了好多木料好,才勉强雕出了四君子的雏形,只是大概轮廓,细节才是最难的,他正准备下刀,俞凛过来有事要说,他起身,跟他去了书房。
俞墨走后,叶星回好奇走了进去,轻轻松松,不见以前的脱力。
俞墨对叶星回的估算错误了,虽然加长了时间,但叶星回适应的很好,实际上年纪太小,骨头还没长好,俞墨也不敢下狠手,想慢慢来。
慢慢来的后果就是叶星回的精力又回来了,他又坐不住了。
坐不住就想找点事。
他知道舅公一直在雕木雕,他对木雕没什么兴趣,看了一眼就瘪瘪嘴,这才雏形也没有美感可言,光秃秃的,有啥好玩的。
他正要去别的地方探险,脚步一顿,回头看着光秃秃的木雕。
眼睛一亮。
俞墨处理完事情后再回来,远远就看见自己好端端的原色木雕被人涂上了各种颜色,那色彩斑斓的,鲜亮的不行。涂就涂吧,竹子你涂红色,梅花你涂绿色?
俞墨脸都黑了。
他终于知道叶星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直接撸袖子,到处找人。
小兔崽子人呢?!
叶星回快快活活的坐在树梢上甩着小短腿,丝毫不理下面小厮的叫喊,也根本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他嘟着脸,看着高高的天空,无比期待自己变成大侠飞天遁地的那天!
二
这边俞墨已经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快活日子,龙疆陆昭等人,还在战场奋战,狼牙失主,但也不可能干巴巴就这么等着人打进来,反抗自然也有的。
不过这种毫无头绪没有主心骨的反抗在大周面前,不堪一击。
次年开春的时候,龙疆终于攻进了狼牙王城,还活捉了新任狼牙王。
狼牙国正式被大周拿下,盛夏压着狼牙王回京的时候,名乾帝领着一众大臣等在了城门外,迎接功臣回京。
在外奋战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回京又看到了父皇,陆昭是极兴奋的,名乾帝拍了拍他的肩,也是极高兴的模样,接下来就是回宫赐宴论功行赏。
宫宴上陆昭喝了不少酒,听到父皇召见,他洗了把脸,到外书房的时候,脸还带着陀红。
“儿臣见过父皇。”
“起吧。”
名乾帝的声音有些冷淡,和刚才的笑谈截然不同,陆昭起身,看着眉目沉静下来的父皇,酒意散了些,站直身子,“父皇?”
名乾帝看着下面站着的陆昭,见他面带疑惑,显然不知自己为何不喜,顿了顿,问他,“这么长的时间,在边关体验如何?”
这是陆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直面战争。
他当然也是上过战场的,但唯二的两次的主将都是他的人,事事顾着他生怕有一点儿闪失,说实话,那两次的体验真的不好,还不如搁家自己练武呢。
这一次,龙家人虽有保护,但他还是真正直面了战争。
说到这个,陆昭眼睛都在发亮,“儿臣觉得很好,父皇,儿臣愿为您足下蹄,踏平异国疆域,开拓我大周疆土!”
名乾帝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这是长子,用的心思最多的儿子,不可避免的,对他偏爱,太子之位,也属意他更多,他也不负期待,有勇有谋,聪敏过人,就只一点,见血时容易冲动。
为君者,可以平庸,可以无奇,但不能冲动。
冲动就要坏事。
这些年陆昭看似平和了,但名乾帝仍然不信,所以才会把他送去歃血关,他想看看在没有心腹护着劝导的时候,他会如何行事。
然,已经长成的性格果然不是那么好改的。
在战场上一年多的日子,冲动了无数次,好几次都身陷险境,若非龙六等人救援及时,他都回不来了。
哪还有现在这意气风发的样子。
名乾帝对陆昭在战场上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你确定?”名乾帝忽然道。
当然
陆昭下意识就想点头,但他看到名乾帝沉静的双眸,终于明白了。
若是太子,当然不可能一直在外征伐。
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去,但脸上还留着对打仗的兴奋和期待,显然,他是喜欢的。
良久后,名乾帝摆摆手,“朕乏了,你出去吧。”
陆昭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几次启唇都没出声,最后都咽了回去,躬身行礼。
“儿臣告退。”
陆昭退出来后,在外书房站了许久,他忽然就明白了父皇怎么会突然送自己去歃血关,是因为知道自己喜欢战场还是想考验自己?
都有吧。
身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但痕迹还在,这些都是自己冲动的证明,父皇应该都知道。刚才那一问,自己应该已经没了问鼎大位的机会了。
失落吗?
这是当然的。
这么多年,从懂事起,这么多人的教诲,无数人的努力,都在告诉自己最后一定要登上那个位置,自己也一直为此而努力。
但今天忽然得知没机会后,比起失落,更多的是庆幸,以及将来可以无所顾忌奔赴战场的兴奋颤栗。
当年老师的话大约是对的。
自己可以为兵可以为将,但不能为帅,必须得有人在前面牵着。
陆昭觉得自己很奇怪,该失落的,心里确实也失落的,但步伐意外的轻快,他觉得自己都快分裂成两个人了,这种感觉还有些新奇
他背着手随意闲逛,居然碰到了陆湛陆瀚和顾怀月。
他们走在前方,没有发现后面的陆昭,陆昭见他们正在说事,也没有出声,就在后面晃悠悠地跟着,竖着耳朵光明正大的偷听。
今天陆瀚顾怀月是来参加宫宴的,陆湛有事要出宫,正好同行,本是闲聊,结果说着说着就说到顾怀月新铺子上。
顾怀月这两月虽然嫁给了陆瀚,但她也没闲着,更因为嫁给陆瀚,有钱有人支持,步伐迈得更大了,不说京城,这周围好几个城市分店都漫延出去了。
实打实的日进斗金。
陆湛:“我没记错的话,你城西那边的铺子,已经快开张了?”
顾怀月点头,“对,怎么了?”
“帮我个忙。”
“这次招工,能不能都招年轻姑娘。”
随着女学逐渐被大家接受并且愿意入读后,陆湛又想得更深了,光读书也无用,最后还是听长辈的话嫁人以夫君为天。
这当然也没什么不好,但陆湛最想改变的,其实是女子依附男人生存的现状。
愿意相夫教子当然没问题,但不愿意的,陆湛希望自己可以提供一些出路给她们。
陆湛仔细想过,阿姐和怀月,之所以会这么快活肆意,除去两人都嫁给心爱之人外,更重要的是,她们本身就不缺钱。
这是一种底气,即便离了男人,她们也能过得很好。
陆湛认为,在男女关系上,银子也占举足轻重的位置,不能绝对说有钱就有底气,至少有钱,就有了退路。
但能去铺子做工的,女的大多都是婶婶婆子一类的,便是贫贱之家,年轻姑娘也都是去做丫鬟,基本没有出来抛头露面的。
但自从实行女户建女学后,陆湛收到很多陌生女孩儿的信,她们很苦恼,不想听父母之命嫁人,但确实没有生存的技能。
陆湛想在顾怀月这里试试。
“可以啊。”
顾怀月毫不犹豫点头,这不是什么大事,她知道陆湛想做什么,想了想问他,“你没有考虑过女兵的问题吗?”
其实战场一直都有女兵,只是人数很多,所以不被大众人所知。
顾怀月:“这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力气小,这是没办法的事,为什么没人愿意出来做活呢,还不是怕自己出事。”说到这,她讥诮一笑,“毕竟被人轻薄几句,男的没事,女子反而会被人指指点点。”
“姑娘当然相信姑娘,如果这城里的巡防能加入女兵,我觉得会有很多人走出来的。”
真的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湛总算知道自己思维的误区在哪里了。
是,自己一直想办法鼓励姑娘出门,想去改变长辈的思想,但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下流的人哪里都有,姑娘出门的次数多了,危险也跟着上升。
就像怀月说的,随意轻薄,大不了娶回家,没有实际上的惩罚。
陆湛:“这事先不提了,我得先研究研究律法,得把这方面的律法完善了,抓几个立典型,我看谁还敢随意动手动脚!”
“这个可以有!”
一直不吭声的陆瀚突然出声,“这个必须有,你放心,你提的时候我和你一起,父皇不肯,我就哭到他同意为止!”
妈的,小爷日日陪着媳妇出门,还有那招子不想要的就往媳妇儿身上瞅,有本事来瞅爷,爷把你第三腿给你折了!
陆瀚一时面目狰狞,呲着一口大白牙,绳子一放他就能马上咬人那种。
更奇怪的时,怀月看到他这种居然偷偷笑的挺开心。
陆湛:“……”
夫妻的情趣,我是真的不懂。
他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开始想律法要怎么改,又得怎么添。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们声音如常,后面的陆昭也都听清楚了。
他怔怔地看着陆湛的背影。
如果他才回京,但因为他离开太久,下属唯恐他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什么而误事,所以见缝插针的把这段时间的要事和需要主要的人,都提了一遍。
这些人里关于六弟的很少,就一段话。
六皇子啊,一直在跟女户和女学较劲,属下也不明白,这事都成了,他怎么还关注这些事,朝堂大事一点建树都没有。
陆昭到现在还记得下属当时说话时的不以为然。
陆昭也不理解六弟怎么就和女人的事较上劲了,父皇对他既疼爱又愧疚,如果他好好利用这两点,也不会在进了刑部后在大臣面前还不温不火的。
但刚才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想着他做的这些事。
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六弟入朝后确实不温不火的,没有治国良策,没有惊艳绝伦,没有拉拢势力,他一直都在做一些小事,但无论是别人不知的科举改革还是现在的女人的事,这些事确实不大,它平时都是被忽略的,但又确实是真真切切困扰到了百姓生活的。
六弟他,一直都在为百姓做事,只是很多人看不明白而已。
陆昭看着陆湛微微垂头的背影,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