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贾政正跟詹光杀得棋盘上难分难解,输赢差距不大,就差一个角落还没决出胜负,两人正纠结着呢。这时候,门房的小伙计跑进来报告:“冯大爷来了,想见老爷。”贾政大大方方地说:“让他进来吧。”话音刚落,冯紫英就迈进门,贾政赶紧起身迎接。冯紫英一进来,瞧见他们在下棋,就大大咧咧地说:“你们继续,我就在这儿看看。”詹光谦虚地说:“我的棋艺可不值一提。”冯紫英摆摆手:“客气啥,赶紧下吧。”贾政好奇地问:“冯大爷找我有事吗?”冯紫英哈哈一笑:“没事,我就是来看看老伯下棋,顺便学两手。”
贾政转头对詹光说:“冯大爷是我们的好朋友,今天既然没事,咱们就把这局棋下完再聊。”冯紫英问:“这局棋有没有赌注?”詹光说:“有赌注的。”冯紫英点头:“那我就不插嘴了。”贾政笑着说:“插嘴也没关系,反正他输了钱也不给,以后让他请客就是了。”詹光也跟着笑:“这主意不错。”冯紫英好奇地问:“老伯和詹公谁让谁棋?”贾政笑着说:“以前是他对下,他输了;现在让他两个子,他还是输。他还老想悔棋,不让他悔他就急得跟什么似的。”詹光也笑着说:“哪有这回事。”
他们说说笑笑,棋局也结束了,詹光输了七个子。冯紫英评价说:“这局棋主要是那个角落没处理好。老伯你那边结得少,所以占便宜了。”
贾政跟冯紫英说:“哎呀,不好意思,咱们聊聊天吧。”冯紫英回道:“叔叔,好久不见啦。今天来一是想见见面,二来嘛,刚好广西的同知过来引见,带来四种洋货,挺不错的,能拿去进贡。其中一件是个大围屏,二十四扇槅子,全是紫檀木雕的。虽然中间的不是玉,但那硝子石绝了,上面雕着山水、人物、楼台、花鸟,精细得很。有一扇上,五六十个宫装美女,名叫‘汉宫春晓’,每个人的眉眼、衣纹都刻得清清楚楚,细致得很,放你们大观园正厅正合适。还有个钟表,三尺多高,有个小童儿拿着时辰牌,到点就报时,里头还有小人儿打乐曲。那两件太沉了,没带来。现在我身边的这两件,挺有意思的。”
说着,从身边拿出个锦匣子,里头用白绫裹着。打开一看,是个玻璃盒子,里头搁着一颗桂圆大的珠子,亮晶晶的。冯紫英说:“这珠子叫‘母珠’。”就叫人拿个盘子来。詹光赶紧端了个黑漆茶盘过来,问:“行吗?”冯紫英说:“行。”又从怀里掏出个白绢包儿,把里头的珠子倒盘子里,把母珠放在中间。那些小珠子都滚到大珠子边上了,把大珠子抬高些,其他小珠子一颗不剩,全粘在大珠上了。詹光惊叹:“这可真神奇!”贾政点头:“没错,这就是‘母珠’,珠中之母嘛。”
冯紫英回头一瞥,冲着他那小跟班说:“那个小箱子呢?”小跟班赶紧递过来一个花梨木做的小箱子。大伙儿一打开,里头铺着虎纹锦,锦上面放着一束蓝纱。詹光好奇地问:“这是啥玩意儿?”冯紫英一脸得意:“这叫做‘鲛绡帐’。”拿起来一看,叠得又短又薄,长不到五寸,厚不到半寸。冯紫英一层层展开,展开到十多层,桌子都放不下了。他炫耀说:“看看,里面还有两层呢,得找个高屋子才能完全打开。这可是鲛丝织的。夏天挂屋里,苍蝇蚊子都别想光顾,又轻又透亮。”贾政赶紧说:“别全展开了,怕麻烦。”詹光和冯紫英就一层层叠好,收了起来。
冯紫英说:“这四样宝贝,价格真心不贵,才两万两银子就愿意出手。那颗母珠要一万,鲛绡帐四千,‘汉宫春晓’和那个自鸣钟各五千。”贾政直摇头:“哪儿买得起啊!”冯紫英眼睛一亮:“你们可是皇亲国戚,宫里难道不需要这些?”贾政叹气:“宫里确实能用上,但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啊?我还是让人拿进去给老太太看看吧。”冯紫英点头:“嗯,好主意。”
贾政一拍大腿,赶紧让人把贾琏喊过来,让他把那两样宝贝给老太太送过去,还把邢王两位夫人、凤姐儿都召集过来一起鉴赏,一样一样试了个遍。贾琏说:“他那儿还有俩好东西:一个是大屏风,一个是音乐钟。加起来要两万块呢。”凤姐儿接茬儿说:“东西是好,可咱们哪来那么多闲钱啊?咱们又不像是外地的官员得准备贡品。我琢磨了好几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得搞点实实在在的家底儿:弄块祭地啊,或者开个义庄,再买点坟地房子啥的。将来子孙要是运势不好,也能有点依靠,不至于一败涂地。我这么想,不知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们意见如何?要是外面那些老爷想买,就让他们买去。”老太太和大家都说:“这话糙理不糙。”
贾琏一听,赶紧说:“那咱们就还给他吧。本来就是老爷让我给老太太看的,想着进宫用,谁说放家里了?老太太还没说话呢,你倒先说一堆丧气话。”说完,就把东西拿走了,回去跟贾政说:“老太太不要。”
然后贾琏跟冯紫英说:“这两样东西是好,就是没钱。我帮你盯着,要是有人想买,我就通知你。”冯紫英只能收拾好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一会儿就要走人了。贾政说:“在这儿吃个晚饭再走吧。”冯紫英忙说:“哪能呢,来了就打扰您了。”贾政摆摆手:“说哪里的话。”
正聊着呢,有人突然说:“大老爷来了。”贾赦已经悄悄进来了。大家见面打个招呼,聊聊天气冷暖。没一会儿,酒菜就上来了,满桌子都是好吃的,大伙儿边喝边聊。喝了几轮酒后,话题转到了洋货上。冯紫英说:“这洋货可不是那么好卖的呢。除非像你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才买得起,别人可就难了。”贾政说:“那可不一定。”贾赦接过话茬:“我们家现在也比不上以前了,现在也就是个样子货。”
冯紫英好奇地问:“哎,东府的珍大爷最近怎么样啊?我前阵子遇见他,俩人聊了会儿家常,他提到他儿子后来娶的那个媳妇儿,比不上之前的秦氏奶奶。也不知道后来娶的那个媳妇儿是哪家的大闺女?我都没好意思问。”贾政回道:“咱们这侄孙媳妇儿,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家,以前是京畿道胡老爷家的闺女。”冯紫英说:“胡道长嘛,我认识。他家教的一般般啦,不过不重要,关键是姑娘本人得是个好人家。”
贾琏说:“听说内阁那帮人提啦,雨村那小子又要高升了。”贾政点点头:“嗯,这事儿不错。不过,真的假的还不一定吧?”贾琏说:“估计八九不离十了。”这时候,紫英过来搭话:“我今天刚从吏部回来,也听人这么嘀咕。雨村那老先生是不是你们家亲戚啊?”贾政回:“是啊。”紫英又问:“那他是近亲还是远亲?”
贾政就开始讲起了故事:“这事儿说起来话长。他老家在浙江湖州,后来搬到苏州混得不怎么样。有个人叫甄士隐,跟他是好朋友,经常帮衬他。后来他中了进士,当了个小县令,就娶了甄家的丫头。现在的老婆不是原配。甄士隐后来家道中落,混得惨兮兮的。雨村被革职那会儿,我们两家还没来往呢。后来我妹夫林如海在扬州管盐,请雨村当家庭教师,我外甥女就是他的学生。他有信要进京,正巧我外甥女也要来探亲,林如海就托他照应一下,还给我写了封推荐信,让我帮忙说说好话。那时候看他人不错,大家就经常聚聚。没想到这雨村也真行:我们贾家的家底儿,从‘代’字辈开始,宁荣两府的人啊房啊生活习惯啊,他全门儿清。所以,感觉就像一家人了。”
说完,贾政还笑了一下:“这几年,雨村也是会混,从知府混到御史,没几年又升到吏部侍郎,兵部尚书。因为一件事儿被贬了三级,现在又要升了。”
冯紫英说:“这人世间的风光和落魄,做官的得失,谁能说得准呢?”贾政接茬儿:“哎,这世上事儿都是一个道理。就像刚才那串珠子,那颗大的珠子就像有福之人,其他的珠子都靠着它的光芒呢。要是大的珠子没了,那些小的也就散了。这就跟家里顶梁柱出了事儿,家人亲戚四散,朋友也都没了,转眼间兴衰更迭,就像春天的云彩和秋天的树叶一样。你说做官有什么意思呢?就像雨村,算是幸运的了。还有我们家这样的,比如甄家,以前也是功勋世家,生活习惯都一样,我们两家还经常走动。没几年他们来京城,派人到我们家问候,挺热闹的。结果转眼间他们家被抄了,到现在也没消息。真挺想他们的。”
贾赦问:“什么珠子啊?”贾政和冯紫英又给贾赦说了一遍。贾赦说:“咱们家可是啥事都没有。”冯紫英说:“确实,您家没事。一是宫里有贵妃照顾;二来亲朋好友多;三是您家从老太太到少爷,一个刻薄的都没有。”贾政说:“虽然不刻薄,但也没啥德行才情,白吃白喝的,哪儿能行?”贾赦说:“得了,咱们别聊这个了,喝酒吧。”大家又喝了几杯,上了饭。
吃完饭喝喝茶,冯家的小伙子过来,悄悄跟紫英说了一句。冯紫英起身要走。贾赦问那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小伙子说:“外面下雪了,已经打更了。”贾政一看,雪都有一寸厚了。贾政问:“那两样东西,你收拾好了吗?”冯紫英说:“收好了,要是您家用,价格还能优惠。”贾政说:“我知道了。”紫英说:“那我就等消息了。天冷,您别送了。”贾赦和贾政就让贾琏送他出去。接下来会发生啥,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