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辰州。
苗若玫素面布裙,坐着辎车往望酉坊北面最腌臜不堪的恶人巷驶去。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赞同张矩的「美人计」,假扮驭夫引诱恶人巷的恶人出巷。
或许是担心张矩不知轻重,真的闯进恶人巷,又或许是十几年的蛰伏,她很想早日了结这一切。
宋记的这趟货,只有脚夫老宋和他儿子宋勃敢接。张矩给了老宋十两银子,让老宋谎称伤了腿脚,今日由侄女「苗若玫」代为运送。
宋勃驾车拐到了福门街,过了前面的劝善街就是人们常说的「恶人巷」。「恶人巷」并不是一条街巷,而是福门街以北、劝善街以东、望酉坊的东北角,有三横四纵七条小巷。
马车驶过劝善街后,在下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宋勃将马车的辔靷递给苗若玫,小声道:“他们一会儿从巷子里出来,用流马推车把货接走,然后我们就沿原路返回。”
苗若玫点点头,接过辔靷,她已经察觉到武人的气息。五人推着四辆流马来到巷口,宋勃赶紧跳下车,向为首的粗壮汉子作揖施礼。
那人看了看车厢上的四大筐丹砂,又看了看驭座上的苗若玫:“她是谁?”
“她是我表妹,家父伤了腿脚,今日不便前来,就让表妹驾车。”
那人走到辎车前,上下打量苗若玫。苗若玫低眉侧脸、略作矜持、却更显娇媚,她很清楚如何让男人着迷。虽未抬眼,但苗若玫已感觉到五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无论她走到哪里,总会引来男人的目光,哪些是欣赏、哪些是倾慕、哪些是欲火,她不用看就能辨出。
粗壮汉子一摆手,宋勃和四个推车的粗衣汉子便动手将丹砂抬到了流马上。粗壮汉子转身走进巷子,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苗若玫驾着车沿原路往回驶去,宋勃喘了口大气,额头上已泌出细汗。过了劝善街,苗若玫将车停在下一个街口,宋勃跳下车,到前面不远的刀面药铺里买药。
苗若玫在辎车上等待,但她等的并不是宋勃,而是方才那双欲火燔灼的眼神。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急步跟了上来,在车尾止住身形,身法不俗。此人顺着车厢悄无声息摸了上来,突然欺身而上,偷袭苗若玫后颈风池穴。
宋勃依照张矩的吩咐,买了些跌打药,走出药铺的时候,辎车上已经没有人。宋勃若无其事地赶着车走了,而就在辎车旁的小巷里,苗若玫正站在墙根的暗影中,脚下还踩着一人。
辎车离开后,街口又来了一辆马车和一个人。两人将苗若玫脚下的人架上马车,苗若玫扫了眼四周,也跟着钻进了马车厢。
马车朝着坊门驶去,车厢里坐着张矩、苗若玫和陈九,底板上还躺着方才偷袭苗若玫的人。陈九扯下此人蒙面的深紫色帔帛,顿时瞪大了眼,端视片刻后道:“这……这人是采花贼冯永,我在海捕文书上见过。冯永奸淫妇人十八人,最近一次犯案是半年前,就在辰溪县,苦主是滕家娘子,冯永犯案后还抢走了苦主的帔帛,帔帛为蔷薇纹深紫……”
苗若玫看着冯永蒙面的蔷薇纹深紫色帔帛,再忍不住,没等陈九说完,抬脚猛踩冯永面门,嘴里暗叫“淫贼”,一连叫了三声、踩了三脚,张矩才出手制止。
苗若玫下脚够狠,冯永的鼻梁被踩断、眼眶也被踩塌。张矩看着这张因扭曲而狰狞的脸,道:“公然窝藏人犯,想不到我大唐的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外之地。”
马车回到辰州府,牛二和陈九将冯永押进大牢,张矩连夜突审,冯永对奸淫妇人之罪供认不讳。他半年前在辰溪县犯案后逃进了恶人巷,在一个叫作「屠狗」的太保手下做活,干的都是些力夫的活儿,比如接送丹砂,他平日也只能在寸巷走动,送丹砂也只是送到巷口,交给其他「太保」。偷越巷界者死,未经准允私离恶人巷也要断一指。寸巷里有宿房、食肆、赌馆,唯独没有私窠子,他见到苗若玫后,实在是欲火难耐才偷偷溜出来。据他所知,他至少要在「屠狗」手下干两年苦力,得到「屠狗」保荐后才能离开寸巷,恶人巷其他的事他一无所知。
张矩离开州府大牢已近卯时,州府里已忙碌起来。长史梅昌述和司法参军常荞山得知张矩缉拿冯永下狱,正赶来地牢。
梅昌述一见张矩,叉手施礼道:“听说使君亲自缉拿淫贼冯永,真是令人钦佩。”
常荞山脸上更是惊骇不安,“张使君,据属下所知,冯永藏在……”
梅昌述不等他说完,厉声道:“常参军还不去审人犯,站在这里等什么?”
常荞山闻言,知道梅昌述是在提点自己,恶人巷的事不可说破,忙应声退下,急往地牢行去。
张矩心照不宣,道:“长史过奖了,昨夜是卫士陈九和差役牛二下直后遇到此贼,将其拿下。”
梅昌述扭头看看张矩身后的陈九和牛二,笑道:“哦,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