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镜奕这回放下了所有心防,语气温和,一心说着这三十年来的过往。
“江湖上自诩高手的人我确实都说,锦袍医怪恶贯满盈,确实如此。我从七岁起拜师,师父就曾说我天赋异禀,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不愿收我,我长跪门外许久,师父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收我,我知道若不洞悉他的性情,他绝不收我。你知道后来我做了什么才让他收我为徒的吗?我跪了许久,见到一个同样被拒之门外的病人,这个病人不久就倒在枫院门外,死了。我拆了他的骨头,得知他的病,那日我满手鲜血,师父见我如此,终于选择收我为徒,他说他只收这世间恶人。我仅用数年便学会了他毕生经验,他竟还打算往我身上投毒,看我几时死,却到最后,是我杀了他。”
修双卿就曾听风伯讨论过他的大徒弟,穆单尔锦。风伯的语气是带着欣赏和痛恨的,一个七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已是极富才能之人,若是再能狠心,无法想象他日后会起到如何惊天发掘。
“你为何要杀害妙慈?因为淳缤?”
对其他毫无利用价值的他人来说,姜镜奕见死不救或是为虎作伥兴许只是因为觉得好玩。妙慈却是西域二公主,姜镜奕杀了她,便同于绝了自己的后路。
若是说因为妙慈发现姜镜奕跟淳缤关系不一般,可男人三妻四妾在西域王室男子来说亦是常见,妙慈从小深受王宫礼仪熏陶,怎会跟个妾一般计较。
姜镜奕沉默了一下,道:“她若听话,我并不愿惩罚她。”
修双卿听懂了“惩罚”的意思。
姜镜奕再道:“她要我从此断了与淳缤的来往,我没有同意。她说要将我真正的目的告诉她父皇,我并未说话。妙慈到底是受尽宠爱,难免也有任性叛逆的时候。之后她果然就去与西州王说了,说的却含糊不清,我在门前,西州王以为是我们二人之间闹别扭罢,让我带她回去,她从此不再理我。一月后,西州王带领儿女们一起去狩猎,妙慈在山林间遇到狼群,我骑在马上,远远的旁边旁观。”又道:“此后,我离开了西域,动身前去中原,一年后,我遇到了你。”
姜镜奕话中意思平淡,并未有要为自己解释的意思,也将自己的劣迹毫无掩饰的表露了出来,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修双卿。
姜镜奕似是想起初见修双卿时,又道:“我遇见你时,已经走尽过半壁江山,你十二岁,穿着带着补丁的破烂衣裳,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天真烂漫。与你在一起生活的六年里,也是我一生中最轻松的六年。”
那六年里,谁也不知道他,不认识他。他不必担心明日无法生活,不必担心师父下一刻会如何往他身上试药,自己再想办法化解。修双卿是个聪明的治国之材,却对感情一事毫不上心,只知自己对她好,她便也对自己好,不设防备。
姜镜奕和修双卿在偏僻角落对坐闲棋,看似都不愿理会外边的战火。
“如你一年前所说,于妙慈,于你,于淳缤,穆单尔锦这一生似乎没有爱过谁。”姜镜奕看着修双卿,眼底只剩平淡和温柔,“罢了,罢了。”
他这时连说两声“罢了”,修双卿还不成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站起,不再下棋,而他玉身长立,白衣如旧,今年已经三十一的他依旧丰茂不减初遇之时。
姜镜奕笑了,“可是没有人规定,穆单尔锦心中还能有一个心爱的人吧。”
他说完,便直接径直离开了,不知去往何方,可是他背影轻松愉快,如今像是放下许多东西了。
修双卿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离开,又看了看石桌上的石子,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棋局,如今只有修双卿看懂了,这一盘“棋”纵横交错,却早已将修双卿的“棋子”逼入绝地。
有惊世才华又能如何,素来如此的人要么选择隐姓埋名默默一生,要么英年而逝,姜镜奕苦心经营多少年,以为天下第一,却不想他也会有天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