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弗雷也没法想象账簿上累加的数字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成百上千个沉重的麻布袋被堆放在冷窖里,让他联想起停尸间的冷寂。埃里克用小刀戳破其中一个,晒干的谷粒就倾洒而出,在地上撞出一道金黄的浪晕。
“光是这一家私藏的粮食,就够我们吃上一年有余。”埃里克把粘在小刀上的谷粒扫下来,一粒也不敢据为己有。
“你们,把这里的粮食搬上去清点——当着镇民们的面。”弗雷给了个指示,“其他人跟着我,继续往里查。”
镶嵌宝石的顶冠、雕刻细腻的象牙盒……擅长速记的泽琳记录都记录不过来。还有一张用真龙皮包制的长椅,椅脚是镀金的下山猛虎。比起官员的秘密藏金处,这更像是私人博物馆。
当她看到那张龙皮椅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她上去绕着看、站着看,把目光狠狠涂抹在这罕世珍宝上。
“他还给自己画了像呢。”埃里克高举起火把晃了晃,金黄的画框熠熠生辉。画中被美化了无数倍的内务大臣持杖伫立,漠然俯瞰着自己的财宝。
“快来看!”泽琳招呼着所有人都围聚过去,一排巨大的箍铜木箱齐整地排列在一起。“撬的时候小心点,这些木头都是晦眠香木。估计是从地渊里采伐出来的。”
士兵持撬杠上前,抵住锁口,用力一踩,固定着锁芯的木料就崩裂开来。
“旧制的货币,有金有银……”泽琳一面记录,一面用手拨满箱的财富。“还有未经切割的宝石——哇,下面还有分层!金制酒杯、珠链银坠……嘶!”
她的手指被尖锐的角觥刺破,血丝染红了上层堆叠的钱币。
“如果这些钱币都还有用……”埃里克说,“足够修建一座新堡。”
“弗雷大人,我们要发财啦!”泽琳擦了擦沾染上铜臭的手指,激动地来回踏步。“钱啊!这些都是钱!就算货币不再通行,它也是硬通货。我们把它融了,重铸、再发行,就又是钱了!弗雷大人……您、您不高兴吗?”
弗雷扫视着周围黯淡的财宝。比起高兴,他更觉得有点哀伤。
饥民的粮食、工匠的血汗、士兵的饷银——一切都被榨取成金山银海,堆积在这里,像一座由泪与血浇筑而成的陵墓。
可以想象风盾堡此前是多么富饶的地方,硬是被天灾和人祸摧残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有个农家女,她昨天找乔里申冤。”弗雷开口道,“她父亲十年前染病死了,家里剩个母亲和一块地。孤女寡母,无以为继。这地种不起,也供不了税,就想把地卖了。”
“有人找到她,说想要买她的地。出价很合理,可该抵交的粮食却一拖再拖。这一家人哪里拖得起呢?几天没得吃,就要饿死。无奈之下,女人才找了另外一户人低价卖掉田地。却被说是一地两卖,还被告上了审判庭。不仅土地被没收走,甚至还因此背上了债务。”
“畜生。”埃里克低低地骂了一句。
“账目已经查得很清楚了:这两户人家,都拿了廷内的好处,故意要吃绝户。”弗雷说,“这样的事,有过一起,说不定背地里就发生过无数起。他们的财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来的。查抄这样的财产,哪里能高兴得起来。”
“对不起。”泽琳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清点过后,把这些用贵金属铸制的器具全部运到熔炉。待维达尔把新币花纹确定、第一批模具赶制出来,全部拿去熔铸为货币。”弗雷下了指示,“埃里克,你现在就去提犯。让所有人都到广场前集合。”
“‘揭幕表演’?”在埃里克的老家,新领主就任下立马威,总要当众吊死几个人。所以他们那一块出来的人,也就把吊死说成是“揭幕表演”。
“一周了,该要有个盛大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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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脑壳的脖颈塞不下绳套,粗麻把气管勒紧,他被迫艰难地呼吸着,大颗大颗的汗滴向下流。
他很不幸,阴账把他的罪行记录得一清二楚;但他又是幸运的,因为他身旁有个更遭人恨的家伙,把群众的怒火全都吸引走了。
“吃屎去吧!”
从绞刑架下飞上来个烂浆果,砸在内务总管的眼睛上。
“救命啊!救命啊!”软脑壳忽然失去理智,大喊起来,仿佛自己是蒙冤的。惹得居民们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