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把目光看向自己,黄中辅也不藏着掖着,不紧不慢地对着众人道:“这诏书的行文断句怎么看也不似出自御笔。”
赵佶一套瘦金体流传于世,其书法造诣只有蔡京这等大家能模仿到骨,童贯一路疾驰南下,自然来不及找什么大家模仿,字迹不同且先不说,这诏书内容黄中辅也经过细细对比,与以往赵佶所书大相径庭。
朱勔不通文墨家中所藏赵佶书信却不少,连叫下人取来细细比对,连他这种大老粗都能见其差异,这诏书实在假到不行。
“童贯那阉贼竟敢矫诏。”
这封诏书本就是给民众看的,有些破绽又能如何。
“官家也不至于事事亲笔。”众人刚燃起一丝希望,就被蔡玉儿出声打断,朱汝贤赶紧拉了她一把,示意其不要乱说。
只听黄中辅慢条斯理分析道:“这诏书真假并不重要,如今全仰赖战事,若官军征讨顺利,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若出师不利假诏书也不是不能变成真的。”
朱勔老于官场对其中弯弯绕绕自然再清楚不过,见众人认可自己的分析,黄中辅再次侃侃而谈道,
“咱家起于花石,得官速度之快圣眷之深满朝难有匹及,此皆赖于蔡恩相一人。”
这话叫蔡玉儿听的舒服,罕见没有开口反驳,不想黄中辅下一句话,立刻就让蔡玉儿炸毛。
“正因太尉得官太快圣眷日深,不仅朝中眼红之人不少,他童太傅难道就不怕蔡相复起,恩相若想复起非太尉不可。”
“你!”这话出口不仅蔡玉儿暴走,连朱汝贤也是神色大变,如今这个局面能自保就是万幸。
朱家就是真有心帮持蔡京复起,也不可能在眼下这个档口,黄中辅三言两语间,就把童贯的敌视与蔡京倒台攀扯上了关系。
蔡京作为大宋长青树执政二十年,对付政敌手段不可谓不心狠,童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背刺,又怎会不担心对方报复。
“你这个贼道人,心肠甚是歹毒。”
黄中辅对某人的咒骂充耳不闻,继续劝言道:
“御前奉银支降钱物,南北商贸往来不断,每年入钱有数百万之巨,如今蔡相自顾不暇,太尉不早些跳船让利他人,难不成是等着人家上门讨要。”
朱家积累的巨额财富也不全靠敲诈勒索,应奉局差事是朝东京运输花石,运船随意征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江南私货,到了东京那也不能空船回来。
这一来一往不知有多少私货,朱勔脸上的刺字哪里来的,还不是搞的粮纲断绝,天子震怒。
这事也怪他朱勔不地道,开始大家还是一起发财,可商贸带来的利益实在丰厚,想吃独食的朱勔犯了众怒,这事被捅到淮南转运使陈遘那里,朱勔因此吃了大亏。
这些隐秘事还是与朱勔接触日久,黄中辅才逐渐得知并参与其中。
黄中辅眼睛死死盯住朱勔继续劝道:“昔日神宗下遗旨,言谁能收复燕云地区,就以封地、王爵之位的赏赐。”
“童贯翘首久矣,然北伐在即,蔡相却不愿北伐起边事。”
“昔日王安中弹劾蔡京,蔡攸入对白斑恳求,天子赐蔡攸府第,父母尚在却各立门户,如今反目成仇恩父子倾轧,蔡京执政二十年碍了多少人的路。”
“太尉莫非以为单凭王黼一人斗得过蔡相,天子厌恶,盟友相悖,父子失和,此大势所趋也。”
“你...你...你...”蔡玉儿大口喘着粗气,她骂得累了,朱勔这边也终于有了反应。
“玉儿不要闹了,且先去照料亲族。”
印象中这好像还是朱勔第一次,当着家中众人面主动开口‘请求’这位儿媳,蔡玉儿俏脸瞬间惨白,眼里开始升腾起雾气,她性子就不是那种会忍耐的,可一想到东京来的书信,终究还是让这匹野马安静下来。
朱勔见她没走也没有开口赶人,目光放在黄中辅身上,静待他说后续,黄中辅既然要他跳船,那跳到那艘船便是最紧要之事。
“童贯掌管西北兵权十年,如今权掌东南军事,后面官家还要依仗其北定幽燕,需多奉金银暂且结好此人,让其暂不生觊觎之心,只要灭了方腊贼寇,诏书真假还有那么重要吗。”
道理说的很清楚,朱勔眉头却是微皱,难不成两人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矛盾,黄中辅还在纳闷,朱勔那边就给出回复。
“童贯不过一内官,这造作局也原本是他的差事,如此岂非...”
这厮原来是嫌弃跟随内侍闹的名声不好,又担心童贯趁机夺他的产业,黄中辅也没想到奸党中还有鄙视链,人家王黼能以父礼待梁诗中,你朱勔抱个大腿还扭扭捏捏。
说虽是这么说,实际拜在童贯门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蔡京倒台后官家岂容他一个内侍独大,想来这位徽宗皇帝也不是傻子。
还没等黄中辅开口言说后续,一向不务正业的朱汝贤突然来了一句。“方腊其势汹汹,荀日间恐难平定。”
“衙内尽管放心,西军乃天下精锐,专为了伐辽而备,战力远非东南之兵可比,伐辽势在必行,如在弦上,只要多加许诺,方腊之乱平息,到时童贯亦对太尉束手无策也。”
运河冻结的年月,东京距此千里之遥,只用时一月便渡江而来,这样的精锐若还不是方腊对手,那黄中辅也不用费劲心力出谋划策,毁灭就完事了。
这番话没人反对,黄中辅立马说出结论,省得这帮人胡猜。
“王黼初登相位,此时正是合众待援之际。”
这下蔡玉儿立马坐不住了,童贯虽然突然背刺蔡京导致罢相,一来的确是大势所趋,蔡攸与王黼好到简直要穿同一条裤子,聪明如童贯怎么会看不出官家心思。
这个位置上,利益交换是常态,意见不合搞些小动作也是常态,真要跳到童贯那边也算不得什么,童贯与蔡京相互扶持多年,两人知根知底不见得日后不是何执中故事。
可要投奔王黼那可就是掀了蔡京的盘子,王黼跟蔡家可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两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解的,真要这么做了,朱家就算彻底背离蔡京,两家也再无恩义可言。
怒骂吵闹失去了作用,蔡玉儿罕见的讲起了道理,“王黼又岂会跟咱家同路,怕这罢应奉局的主意就是王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