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何况,就算他说出来,那桩旧事我们也大可不必担心,全都推到平城王身上即可。”
“那你担心什么?”王奎松了一口气。
谢安瞟了一眼王奎,“我担心的是一旦平城王战败,郭淮的旧案被泄露出来,我们在皇上那边如何交代?”
他继续看着眼前那块红色幕布,目光变得有些沉重,接着道,“皇上与郭淮年轻时候极为要好,据说比亲兄弟还亲,这个天下就是他俩一起打下的,但兄弟之情毕竟比不上皇帝的宝座,所以郭淮谋反案,皇上亲自下旨问罪并不奇怪。问题是,后来我们顺着平城王的意思,报给皇上说郭淮畏罪自杀,是他自己放火烧了府中全家老小,但这个案子实际上缺少确凿证据,还存在很多疑点。皇上并不笨,郭淮是否真的谋反他心里有数,只不过为了自己的宝座,当时没有进一步深究郭淮案。可也因为郭淮的死,皇上这些年一直闷闷不乐,总觉得自己亏欠了郭淮。如果这个时候郭淮的旧案被抖落出来,皇上此时给郭淮平反却是大义之举,皇上反而可以借此机会铲除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把权利抓到自己手中。这个既可收获大义,又能维护自己宝座的机会,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皇上必定不会放过。到时候倒霉的就是我们。”
“可我们在郭淮案中并未直接动手,你是怕事情的真相被皇上知道,说我们知情不报?”
谢安叹了一口气,“郭淮一案我们虽没有直接动手陷害,但也是间接帮了平城王。如果皇上追究起来,按照皇上与郭淮的关系,我俩乌纱不保还是小事,弄不好还要掉脑袋的。”
“所以……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王奎眼神忧虑的看着谢安。论带兵打仗的本事,谢安不如王奎,但若论计谋,王奎不如谢安。
“只有一个办法,借这个机会,出兵迅速镇压平城王,让以前那些事都跟着平城王埋入地下。”
王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注视着谢安,试探着问,“你是想让我带兵出征,平定平城王。”
谢安点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王奎,“别人去,不能保证平城王在临死前把秘密泄露出来,只有你去最为合适。”
王奎低头沉思了一会,正想回答谢安的话。
忽然,大堂内鼓乐齐鸣,盖住了一切声响。紧接着,一阵悠扬动听的弦乐响起,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
歌舞戏《代面》上演了。
看见王奎脸上现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谢安知道他已答应。他对王奎笑了笑,轻松地指了指舞台,意思先看戏,具体细节可以稍后再商讨。
悠扬婉转的弦乐渐渐变得轻快,舞台中央先是出现了几个小人物,兰陵王并未马上出场。
如同一首气势磅礴的乐曲一样,歌舞戏也讲究情绪和氛围铺垫,不会一下就高潮迭起。在一些重要情节,还会引导观众沉浸其中,慢慢体味。这出歌舞戏也是如此,这也是这出戏深受欢迎的原因。
谢安看得很投入,双手合着弦乐不时在舞动,神情很是兴奋。王奎面对舞台却有些心不在焉,他静坐不动,目光虽看向舞台,视线却没有焦点,眼神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似乎已在考虑如何出兵,如何制定平定平城王的策略。
弦乐开始变得激昂热烈。戴着一副狰狞面具的兰陵王出现在舞台中央,这个部分是兰陵王戴面具杀敌的场景。其中有一个场景是敌军中有一人被这个面具吓死。
按剧情,兰陵王手持长枪,一个健步回头,敌军步步后退,其中一人就惊骇得倒在舞台上死去。奇怪的是演到这里,兰陵王背对着敌军,却没有回头。他的脸始终面向观众席。
刹那间,兰陵王突然用枪尖在台面上一点,人已从舞台上翻转了下来,轻巧地飘向台下唯一的一桌观众席。等到他双脚落地,距离台下的观众席已不足十步,手中一杆亮银枪闪着雪亮的寒光,带着一股凌厉杀气,已毫不犹豫地朝谢安与王奎横扫了过来。
谢安与王奎猝不及防,呆坐在原地。起初,看到兰陵王飞身下来,他俩还以为这是在演戏,等到那杆雪亮的银枪扫过来,只能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护住脸面,他俩在这电光火石间几乎没有时间躲避。
但王奎毕竟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桌子一脚踢飞,挡在身前,同时高声喊道,“有刺客!”
整个大堂瞬时乱作一团。
谢安与王奎低头躲在桌子后面等了许久,并未等来那杆亮银枪锋利的枪刃撕裂桌面的声响。
俩人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兰陵王已倒在他们面前。
那个在舞台上本该被兰陵王狰狞的面具吓死的敌军,竟然好端端地站在兰陵王身边。他已一刀将兰陵王砍杀在地。这人跟在兰陵王身后跃下舞台,只不过他击杀的对象不是谢安与王奎,而是兰陵王。
一众侍卫这时已从后面围拢过来,将两位大人护在中间。这并非侍卫不力,而是因为谢安与王奎有要事商议,所以他们特意让侍卫远离了些距离,这才让扮做兰陵王的杀手有了刺杀的机会。
倒在地上的兰陵王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本该被他吓死的敌军,挣扎着说道,“你……是谁?为何坏了我的计划……”
原本,这名扮做敌军之人是他的同伴,按计划随他一起冲下舞台,协助他击杀谢安与王奎。没想到,他却反被自己人杀了。
这个自己人当然不是兰陵王的同伙。他撕下面具,露出一张表情苍白的脸,淡淡道,“我是寒血会的太史征。”
兰陵王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微弱着道,“能死在你刀下……也不冤枉……只请你给我一个痛快。你是知道的,干我们这一行,不成功……便成仁……”
太史征很了解他说的话,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杀手。等他说完,已用刀尖对准兰陵王的咽喉冷冷地刺了过去。
太史征没有问他的名字,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行动失败,又无法逃脱,死,就是一个杀手最好的归宿。死去的杀手如果不为人所知,通常也就没有麻烦。
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大多数情况也不会给他人带来麻烦。
谢安与王奎想阻止太史征杀掉这个杀手,却已来不及了。
谢安对左右侍卫怒道,“拿下此人!”他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想将他拿下,拷问真相。
太史征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笑意未停,他脸上已蒙上了一张与兰陵王一模一样的面具,他忽然转过身,以飞快地身形掠回舞台上,只这一瞬间,红色的幕布已重新遮住了舞台。
等到紧跟过来的侍卫慌乱地扯开幕布,太史征已消失在舞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