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韩信、赵歇把对方都摸得个透彻,双方实际上都是打明牌。
赵军中有高人,战国名将李牧后人李左车便是其中之一。李左车号称广武君,确有兵学才能,著作《广武君》留世。李左车向陈馀建议:汉将韩信出奇计渡河灭魏下代,乘胜而来,锐不可挡。汉军出井陉远征,粮食必在后方,如果能够给我三万人,我从小道绕行太行,出韩信军后,断其粮草辎重。大王率大军于井陉坚守勿战,深沟高垒扼守出口,韩信困于井陉口,既前进不得,又后退不得,后勤无保障,劫掠无所得,不出十日,便能斩韩信、张耳之首奉上。
陈馀说考虑考虑。考虑再三,没有用李左车计策。回复说:兵法讲,实力决定战术,十倍于敌则围之,两倍于敌则对战。韩信兵号称三万,其实没有这么多,千里奔袭到此,已经疲惫至极。像这样的我们不主动应战,以后来了更多的更厉害的,我们还如何应对?高垒不出,坚壁不战?诸侯会笑话我们,说我们兵不强胆还小,更轻视我们,一拨一拨来攻伐我们。所以必须正面硬刚,战他!
这是陈馀场面上的话,内心深处不全这么想。李左车的计策是好计策,但知面不知心,李左车曾是张耳部下,赵国的将卒一年前也曾是张耳的部下,如果他们进入代地投了张耳咋办?李左军封地在代地广武,把三万人交给他,他如果拥兵自重、自取代地、坐山观虎斗怎么办?大战在即,兵权岂能轻易授人。
赵军上下一个防一个,这都是内部隐患啊。
消息很快传到汉军这里,得知陈馀不用李左车之计,韩信大喜,决定出击,率大军前移至井陉口扎营。
夜半,韩信秘密派出一支二千人的骑兵队潜行藏于赵军营地附近山谷,人手一杆汉军大旗。这支队伍的任务是,若赵军悉数出动,营寨必然空虚,则立即攻入其大营,拨掉赵国旗帜,遍插汉军赤旗。
韩信又令各营集结,饱食一餐,准备天亮出战。告诉全军:今日战胜赵军,全军庆贺大会餐。
将士听了只觉这位韩将军没个谱,这大饼画的,战胜二十万赵军,你信吗?反正我不信。忐忑之情上下弥漫。
第二日,韩信兵出井陉口,一万人先行渡过泜水,于泜水边背水列阵。
韩信又说,赵军不见我主帅大旗,未必会大举出战,令中军树起主帅大旗,率军大张旗鼓出井陉口。
中军渡过泜水,前出摆开作战阵型,高竖韩信、张耳大旗,战鼓隆隆作响,向赵军示意:我韩信在此,速速前来决战。
赵军远望韩信阵型,不禁大笑:不仅士卒是杂牌,这位大将军也不懂兵法。背水列阵,哪位师傅教出来的?
赵军寨门大开,大军前出与韩信对阵。这是阵地战,拼得是硬实力。火石横飞、强弩对射,骑兵冲阵、步卒出击,你来我往,从日出杀到日中。
汉军渐渐不支。
韩信令各部抛弃辎重旗鼓,迅速退往泜水后军之中。
赵军欢呼雷动,争抢战利品。
赵歇见汉军败退,正是乘胜之机,命营寨内诸军尽数出击,全歼韩信军于泜水边。
韩信中军退至泜水,与后军再次合兵结阵,奋力阻击赵军进攻。汉前有劲敌,后是河流,身处敌国,无处可逃,除了拼死一战再无它求。全军人人殊死战斗,赵军始终无法攻破。
潜伏于山谷的汉军骑兵见赵营空虚,奇袭时机来临!汉骑兵风驰一般冲进赵营,斩杀营寨守兵,砍掉赵军旗帜,于营寨遍插汉军赤帜。
赵军前方战事正紧,不防后方被人端了巢穴。赵歇听得消息,命后队军立即返回争夺营寨。
赵后军呼呼啦啦往回赶,远远望见汉军红旗成片飘扬在大营之上,不禁大惊失色:是不是汉军援兵大举杀到?我们大营丢失、后路被断,赵地的大王又要换人了呀!那还打个啥劲,再打下去是自己打自己。赶紧散了吧、散了吧。
后军士卒人心浮动,跑着跑着拐弯了,纷纷扔掉旗鼓,放弃攻具,寻找安全地方藏身去了。
坏消息总比好消息传得快,传着传着就谣言满天飞,说赵军已大败,大家都在缴械投降。消息传到前方,赵军前方士卒立即溃散,或是放下武器投降,或是转身脱离战场。赵歇、陈馀斩杀数十畏战将卒,依然止不住士卒败退。
陈馀不甘失败,组织人马拼死攻杀。赵歇见事不妙,则自行脱离战场逃跑了。
汉军乘机奋力拼杀,大破赵军,斩杀陈馀,实现了逆天翻转。派军尾追赵歇不放,追至襄国,生擒赵歇。
此战,韩信实际上打的是心理战,准确拿捏了赵军将卒的心理。在赵人的认识中,赵歇、张耳、陈馀都是老东家,打来打去是你们三家的事,最好你们三个单挑决个输赢,别再苦了我们赵地子弟。因而战场上只要形势略不利,赵军就大部归降,散卒也纷纷归拢投靠新东家,再次跪拜韩信、张耳。
韩信发使燕国,陈述利害。燕王臧荼望风而靡投向了汉。
汉灭赵这场战争,分南、北两个战场,北部战场由韩信主导,目标争夺常山。南部战场在河内、河间、东郡,由陈豨、靳歙主导,主要是与项羽、赵歇、司马卬残部、魏军旧部争夺河内、河间和东郡控制权,牵制赵国南部兵力。
司马卬子弟此战中被陈豨部斩杀殆尽,让他的同族远亲太史公意甚难平,每每回想这段历史总痛心不已,记述历史也不愿提及此段情节,写阳夏侯时只述乳名不记官名,陈侯就成了陈豨。豨也就是豕,通俗叫法是猪。想想薛郡起事的“猪鸡屎”都能以“朱鸡石”之名留于史册,而在霸上时就被汉王封侯的陈豨,却永远只能被后人称为“陈猪”,由此可知司马太史内心对其有多深的痛恨。
汉王彭城战败,北方诸侯联盟解体,各打自己的算盘、各谋自己利益。河内殷地、河间东郡曾被争来争去数百年,此时又成冲突焦点。赵国第一时间发兵占了安阳、朝歌等地,想把边界推到黄河岸边。司马卬及子弟也急匆匆赶到河内,意欲恢复殷国。项羽一部人马从齐地赶来,想夺取东郡控制权。东魏豪强割据自守,突出进入河间,圈占大大小小的地盘。一时间剑拔弩张、相互敌视、吹胡子瞪眼,冲突此起彼伏。
汉军这边是陈豨领兵镇守河间地,这块地面也乱成一团麻。秦末各地起事,大大小小的队伍成千上万,略有抱负的率队投靠诸侯;小点的只有结垒自保,安乡邑保百姓;有的实质上就是山大王,啸聚川泽、打家劫舍。项羽分封诸侯,天下太大、草头王太多,对一些豪杰照顾不上,实际上也看不上。像彭越这样二万余人的队伍都没考虑,更何况那些千八百人的小队伍。分封既定,诸侯安抚豪杰,有数千人队伍的要么收编,要么责令解散,豪杰不得募养私兵。对那些衣着破破烂烂、专以抢劫为业的流寇则以剿为主,服者归田为农,不服的穷剿不已。天下安定,容不得这些不安定分子。各地安抚刚刚开始,结果诸侯又大争乱斗,河间这儿各支队伍更像没王的蜂一样,乱作一团。这种环境,纵使霸王项羽也不愿轻易伸手进入,花很力气去捅个马蜂窝,有些得不偿失。
项羽不愿染指,不代表无人能控场。天下自有奇士,高才者捷足先登,比如陈豨。陈豨在魏地素有名望,为人仁而好施,不论出身皆以礼相待,大有信陵君之风。到了河间,主打一个谦恭下士,不敢以富贵骄人,待老者如父兄,视百姓如子弟,一时间豪杰士人从之如流,三教九流皆来归附,窜于江湖之间的盗贼相互告诫:陈君是长者,我等勿再行不义之举,竟释兵归田,半年间东郡、河间大为安静。
陈豨拒楚军于济水之南,又率部向西,与靳歙部合力平定殷地。
十月,殷地已定,韩信井陉口大破赵军。十一月,陈豨、靳歙率部北出安阳、濮阳,韩信、张耳大军南下襄国,与赵军会战于邯郸、棘蒲、巨鹿,月余诸城皆下、赵地平定。
十二月,黥布九江兵败,与随何回归汉。
现在复盘一下前期战况。这一年,楚、汉相争,都是两手出击,一方面两强直接武装硬刚,汉初期胜利,直捣彭城;楚先败后胜,将汉军压到了荥阳以西。另一面,迫使诸侯选队站,不从自己的直接武力剿灭。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汉灭了西魏、赵、代三诸侯,实力飞速壮大。楚则灭了九江,拓展了领土空间。
黄河出荥阳,分成两支,济水东流入齐,河水转而向北。秦汉时期中原河流众多,先民又挖掘多处运河,构成了贯通南北、东西纵横的河运体系。鸿沟、睢水、泗水等水系南北走向,北面联河、济,南方接江、淮,是重要的河运通道。
汉陈豨、靳歙军定河内、河间,控制了河、济通道,河间、河北粮食得以输送到荥阳汉军中。
楚军击破下邑吕泽军,将汉军势力驱赶到鸿沟以西,控制了鸿沟、睢水等南北运输通道,江淮一带的物资得以顺畅运至荥阳、开封一线。
但是,汉军控制着济水,切断了楚军泗水、深沟、济水这条东西方向水道,楚军薛郡、东海等地物资无法通过水路安全运输到前线。下一步,济水一线必是双方争夺焦点。
项羽安排大将周殷留守淮河一线线,镇守九江、吴地;令大将龙且北上防守济水沿线,盯住北翼陈豨集团;大将钟离眛防守鸿沟一线,盯住西翼吕泽集团。西、北两翼交点即在荥阳一线。项羽以范增为辅,亲率大军与刘邦对峙于荥阳。
楚、汉双方扫除了内患,打通各自运输线,稳定大后方,将兵力进一步向荥阳聚集,为接下来的大战积极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