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餐厅的二楼有个露天小阳台,陈嘉良此时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倍感陌生的背影,徐曼有些恍惚,她隐约还能记起,当年和他并肩而立,陈嘉良靠着墙哼歌给她听
出神间,凌菲已走到她跟前,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继而趴到徐曼耳边:“别发呆了,一次性说清楚了啊,我和这位程大帅哥去外面等你。”
徐曼点点头,冲程波笑笑,抬步往阳台走去。
陈嘉良听到声音回头,眼神随着徐曼而动,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站定,之前准备好的许多措辞,突然间忘得一干二净,有些自嘲地勾勾嘴角,在工作场上混了两年,无数人夸他心思缜密,决断果敢,经他手的事情,从未出过任何岔子,像这种打了无数遍腹稿还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情况,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徐曼转过身,背靠栏杆,看着陈嘉良意味不明的表情,唇角微微上翘,打破沉默:“凌菲说你对我余情未了。”
闻言,陈嘉良眉心一颤,神色更为复杂,刚欲张口说什么,徐曼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但我并不这样觉得,估计你自己也不信,说到底,我们当初也没有重要到让彼此非你不可。”顿了顿,徐曼深呼吸一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三年了,嘉良,我不怪你了,真的,你一向自视甚高,不允许自己犯错,所以会因为当年的误会对我心怀愧疚至今,我”
“徐曼,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不是对所有事情,都可以像这样理智分析,然后逻辑分明地讲述因果?”陈嘉良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刚才的局促的神情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游走在商场上时的镇定自若:“当年分手时,你不哭不闹,转而去准备留学事宜和毕业旅行,淡定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对,没错,我是没有非你不可,但起码对待这段感情很认真。”
徐曼像描述天气一样的语气成功将陈嘉良的理智拉回了原地。
徐曼勾了勾唇:“你觉得我不认真?”
“你一向贵人多忘事,那我来提醒你一下,我们在一起期间,十次约会,九次都是我先找你,电话,短信,微信,全都是我主动联系你,如果刚好碰上有你感兴趣的活动,你甚至能晾我十天八天,我不打电话,你就能像没我这个男朋友一样,好不容易有次你来球场找我,刚好一个女生给我送了一瓶水,你不仅没吃醋,还大大方方对人家说了一声谢谢,你知道孙涛他们夸你大度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我当时觉得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陈嘉良面色如常,可下意识微皱的眉心还是出卖了他,他很生气,徐曼不合时宜地想,人果然很难改掉下意识的习惯,陈嘉良是这样,她自己也是这样,陈嘉良这样条条框框地列举她当年的不对之处,她很是震惊,没想到那段感情竟然让他生出这么多埋怨,嘴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刚好电话响起,她按下接听,凌菲的声音传过来:“还没好?”
“好了,我现在出去。”徐曼说着便迈步往外走。
陈嘉良拽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回家。”
“话不说完就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负责任啊。”因为生气,陈嘉良自己都没意识到,握着徐曼手臂的动作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你先放手。”
陈嘉良终于无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声音有些挫败:“徐曼,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听我说了那么多,竟然毫无反应。”
“你想让我有所反应?”徐曼不顾手臂上的疼痛感,转身面对着陈嘉良:“好,那我告诉你,我没有去计算过当年我们谁找谁多一点,但你每次找我,我都很开心,我也不明白,谈恋爱又不是数学题,为什么一定要求个频率对等。陈嘉良,从你计较谁主动多一点开始,我们的感情就已经不纯粹了吧?现在想想,你后来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是不是都在心里偷偷埋怨我?”
陈嘉良脑子轰的一下炸了,徐曼似乎隔着几年的时光,看透了他当年的幼稚心理。
“还有,当年是你说喜欢我专注做事的样子,你还说,不在乎十天半月没有约会,我们来日方。”徐曼看着对面褪去少年气的脸庞,继续道:“但凡你曾经告诉我你在意的这些事情,我们”徐曼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不会再整天念叨“如果当时”这种没意义的假设了。
就像蓄满力气,全力出拳,却打在了空气上,陈嘉良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沉默不语。
这时,徐曼身后传来一道温柔有力的声音:“先松手吧。”程波站在徐曼侧后方不到半米的位置,缓缓开口。
陈嘉良顺着程波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徐曼胳膊被他拉住的位置,已经开始泛红,瞬间就松了手。
“疼吗?”程波轻声问。
徐曼摇摇头,转而对陈嘉良道:“嘉良,明明该是一段美好的恋爱,却给你留下那么多不好的回忆,我很抱歉,如果你真的要求一个解释才能心安,那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当年喜欢你,是认真的,不吃醋,只是因为相信你。”
陈嘉良没有说话,他的眼睛依旧黑白分明,只是徐曼再也无法从里面看到那个笑意盈盈的自己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徐曼和程波转身离开。
陈嘉良怔怔地看着前方两个身影走远。
“你怎么来了。”徐曼揉着自己那条发红的胳膊问道。
程波指指她手里的手机,徐曼这才发现电话一直没挂掉,而且之前接的匆忙,并没有看来电显示,听到凌菲的声音,想当然以为是她打的,现在看到正在通话中的是程波,有些差异:“怎么”
“她手机没电,拿我手机打的。”程波似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说道。
两人走到地下车库,却不见凌菲的身影,徐曼问:“凌菲人呢?”
“她说要赶紧回家睡美容觉就先走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程波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徐曼有些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还让你等我到现在,凌菲也太不仗义了。”
“不麻烦,顺路。”程波笑。
一周后,和林柯交接工作,徐曼顺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她和程波完全不顺路,一个住在南边,一个住在北边,她记得自己到家的时候已经点快半了,程波再开回去,到家估计得过了凌晨,一时觉得不好意思,便在工作结束后给他发了个短信:“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有。”程波秒回。
徐曼给程波发了地址后,就近找了个咖啡馆打发时间。
如果说这几年徐曼有什么进,那大概就是定力又多上了几分,而她以前的耐心仅限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现在却来者不拒,诸事皆宜,今天出门时随手塞到包里的一本考古记录卷宗,她也能津津有味,一字不拉地看一下午,还做了大堆批注。
用凌菲的话说,以前只觉得她能当尼姑,现在觉得她能开创一个现代版峨眉派。
程波电话打过来时,这本书也快被翻完,腾出一只手接了电话:“喂。”
“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哪儿,要我去接你吗?”
徐曼抬眼看了下腕表:“不用,我就在餐厅附近,你直接过去吧,我大概分钟后到。”
挂了电话,徐曼收拾好东西,慢悠悠地朝餐厅走去,也许是职业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向走路目不斜视的徐曼,开始留意路人,甚至于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都能让她构思一段小故事。
记得有次出差,她和黄子铭坐在一家招待所大厅等迟到的客户,百无聊赖,她就挑了一下眉毛,示意黄子铭看附近沙发上的一个女孩,然后讲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异地恋故事,还根据女孩的表情猜测她手机上接收和发送的信息。
在她编故事的五分钟里,黄子铭表情变幻莫测,如果不是看在工资的份上,“神经病”三个字估计早就脱口而出了。
思及此,徐曼突然有些失落,细想之下,察言观色这项技能似乎是夏岚教给她的,两人还要好之时,夏岚曾指着路人对徐曼说“喜形于色,溢于言表”的重要性,而徐曼出国后,在异国他乡将这项技能练到了极致。
所以说,关于过往,能不能忘记一点都不重要,有些痕迹早已顺着生活的缝隙流露到你的日常中,而你,也在不知不觉中认同着。
思绪有些纷乱,直到程波的声音在徐曼耳边响起,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走到门口了。
“怎么了?”程波远远看就觉着徐曼神色有些不对,就迎上来问道。
“啊?什么怎么了?”几秒功夫,徐曼又恢复如常,笑嘻嘻地反问,程波也不好再追问,只轻声道:“没事,进去吧。”
两人坐下后点了菜,徐曼开口:“那天谢谢你送我啊,今天顺嘴问了林柯,才知道你一点都不顺路。”
程波将服务员刚送来的白水推到徐曼跟前,笑道:“举手之劳,都是老同学了,不用这么客气你因为这个才找我吃饭?”
“对啊”徐曼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