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周老师也……”他没有自信再想下去,心里也没了主意,索性就闷不做声,不管周老师讲的什么,他都是或“嗯”或“对”或“是的”。
就在这朦胧而微妙的气氛里,两人度过了两节课的时间。
就在他憧憬着下次月假会继续和周老师单独度过两节课的时光时,却不见周老师来上课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板的男老师。赵路的数学成绩反而提升了一些。
很快就传来周老师生病住院的消息,准确的说法是周云老师得了癌症。班里组织去医院探望的时候,赵路鼓起勇气报了名。当他看到以前朝气蓬勃的周老师躺在病床上是那么的苍白憔悴、绝望无助时,他感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是他见周老师的最后一面。
现在又听到父亲得了癌症的消息,他是不能接受的。父亲是赵路最喜爱最尊敬的人。父亲给了他生命,给了他浓浓的父爱,怎么能得这种绝症呢?
等他后来逐渐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也就明白了:灾难发生在别人家那是故事,发生在自己家就是事故了。
在这个家里父亲就是顶梁柱,赵路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弟弟赵铭瑞91年的,妹妹赵成澜93年的,两个都还在读初中。母亲年轻的时候还跟父亲一起务农打工,但这几年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崩裂的边缘,一起共事是不可能了,父亲也就不指望母亲了。母亲就捡捡垃圾,好歹把娘儿母女三个人的吃喝敷过去了。但是他们三兄妹的学费是家里支出的大头啊,光赵路每年在大学的开销都是一万大几。每年开学的时候,父亲就把一大摞的百元大钞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来递给他。
他深知父亲挣钱的不易。跟千千万万农民一样,父亲没有什么文化,一辈子都靠出卖苦力挣钱。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赵路就跟着父亲和幺爸一起到武汉拆过房子。那年的武汉特别的热,白天像烤箱,晚上像蒸笼。房间里是睡不着觉的,他们每晚都是睡在露天坝里。水泥路面一直到深夜都还有余热。天气这么严酷,一个人干一天的收入也就只有几十块,还不一定每天都有活干。
父亲就是这么今天几十明天几十的给他们三兄妹攒的学费。在这三兄妹都还在读书都是用钱的时候父亲却得了癌症,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谁来负担他们的学费?
那时的赵路对于学业本来也没有什么热情。他一直的目标是上个一本。结果能就读的只是一个二本院校的非重点专业。其实湖北纺织学院的纺织专业是相当吃香的,在全国范围内都是小有名气的。但录取他的却是市场营销专业。从大一下学期开始,没课的时候他就到处去做兼职。大二的时候,他听说班里好多同学的学费都没交,于是他也少交了2000块钱。他把这扣下来的这2000块钱拿去报了个驾校,因为他那时就意识到了会开车的重要性。大三的时候,父亲得了癌症,他就再也没心思读下去了,连续几天在学校的那个小树林里转了好多个几圈后,赵路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出去打工。父亲这时候的病情还不是很严重,吃喝拉撒都正常,甚至还依旧去工地干活,虽然他心里很难过,但他也知道不能生硬的阻止儿子,儿子都是大学生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于是赵路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到深圳的时候已经是年底了,身上的钱也用得差不多了,没办法只能先找了一个工厂进去做了普工。这一做就是半年,前几天给父亲打电话,听到父亲说病情已经严重了,不能再干活了,于是他马上辞了工,坐上了回武汉的火车。
父亲是在复兴村租的一间房子,每个月租金才一百。说是一间房子,其实是房东把一个套间隔成了若干个小间,然后再分别出租。这么一个小间又被父亲隔成了两间,他自己住一间,幺爸幺婶住一间。前两年幺爸幺婶以及大姑大姑爷也在这边打工。只是大姑爷他们没跟父亲住在一起。对这个出租屋,赵路已经有了感情了。读书的时候,很多个周末他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学校在关山,715路公交车可以直达。他就经常花上两个小时跑到这里来住一个或者两个晚上。父亲每次看到他,眼里都是充满了温情。幺爸幺婶看到他来了也很开心。他在这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玩父亲的手机。班上的好多同学都已经配了手机,但他没钱买,也觉得没必要,寝室有座机,打进打出都方便。但是看到父亲买了手机,他还是经常拿过来玩玩。把所有的功能都研究了一遍后,他把时间花在了手机里的内置游戏“贪吃蛇”上。虽然水平不行,但每次他一玩就是一两个小时。往往是大晚上父亲和幺爸还有大姑爷三个人吆五喝六斗地主的时候,他就自己躺在床上玩手机,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当他在出租屋里看到父亲时,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半年多没见了,父亲已经瘦骨嶙峋了,只是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见到儿子,父亲笑盈盈的。赵路从身上掏出来一摞钱来递给父亲,说:“爸爸,这是这几个月的工资,有 2000,拿去给妹妹他们交学费吧,我身上还留了几百打零用。”看到父亲从他手里把钱接过去,赵路心里才有了一些安慰,心想终于可以挣钱帮父亲分担了。虽然这钱是自己做普工挣来的,跟上大学没有什么关系,但终究是钱,是正儿八经的收入。他在厂里的工资一个月才750,还不包吃喝。他还花几百块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这次回来,把路费除开,还能交给父亲2000块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父子俩就在出租屋里用小煤炉做了一顿饭吃。吃得很简单,就一个大白菜。大白菜是赵路去菜场买的。锅里放一勺猪油,把葱蒜爆炒一下,抓一把油渣放进去,再把切好的大白菜丢锅里翻几下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也不用起锅,只是把炉火用盖子封住了。大白菜吃完了又抓一把丢进去翻几下接着吃。这是父亲和幺爸他们这两年在这里最多的一种吃法了,油渣嚼起来嘎嘣脆,白菜是越吃越甜。多少年以后,赵路都还非常怀念这种爆炒不是爆炒火锅不是火锅的吃法。他自己也做过这样的菜,但却一直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吃完饭,父亲对赵路说:“我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站得稍微久点就发抖。大锤更是拿都拿不到起来了。我们回去吧,在这里也挣不了钱了,还要给房租。”赵路只是默然的回了一句:“要得。”他们老家是四川的,在赵路还只有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带着一家三口搬到湖北来了。
那时候四川和重庆还没有分开,后来重庆市直辖,老家云阳县才划归重庆管辖。但他们这些已经从老家出来的人,仍然以四川人自居,汉丰好多本地人也是叫他们“四川佬”。
老家条件不好,一坡到顶都是倒挖地,只有山脚下有几个水田,还要分到每家每户。地里只能种洋芋红苕,所以一年到头的主食基本都是这两样。湖北就不一样了,水田多的是,所以细粮管够,农闲的时候再到城里打打零工,挣点现钱,求生活就比老家强上许多了。那时候落户很简单,只要你搬过来了,村上就给你全家上户口。所以赵路一家人现在都是湖北户口。虽然在异地他乡,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或者跟其他老乡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说的四川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