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虽然更换上了自己的官袍,他却已没有力气朝皇帝行大礼,他只能勉强用那纤细的仿佛一折就断的双臂朝皇帝行了拱手礼。
“老臣拜见陛下,请陛下赎臣病痛缠身无法行君臣之礼。”王桂的声音依旧不该往日的谦卑恭谨,明明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发出的声音却细弱仿佛是在呢喃。
看着侍奉自己十来年的老臣已被病痛折磨的脱了像,皇帝宋询的心里说不上是何滋味。
皇帝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语气缓缓的对形容枯槁的王桂道:“王爱卿不必多礼,快躺好,咱们君臣说说话。”
王丛跟自己的两个年长的侄子王绪,王准赶忙把王桂小心翼翼扶着躺好,给他身上盖上了锦被。
皇帝坐在了相府从人搬来的太师椅上,吃了口热茶,皇帝吩咐闲杂人等都退下,其中就包括王桂的儿孙们。
“陛下,老臣不能继续侍奉您左右,不能为我大燕鞠躬尽瘁了,老臣在临终前还能见陛下一面,已死而无憾。”王桂的声音透着微微的哽咽,浑浊的目光泛起微微的晶莹来。
皇帝语气和缓的宽慰道:“爱卿莫要胡思乱想,眹还等着来年春暖花开你我君臣一起在皇家御苑看蹴鞠比赛呢。”
面对皇帝的安慰王桂了然一笑:“陛下,老臣自知时日无多了,老臣斗胆进上一言。老臣所进之言关乎东宫太子,不知陛下能否容臣在临死之前进上一言。”
“爱卿但说无妨。”皇帝做出了认真聆听,虚心纳谏的姿态来。
王桂喘了几口气,这才语气沉沉的开口:“臣知道陛下选择恒王为储君是因他适合做储君,陛下切莫忘了当初他曾为木鹏举再三求情,木鹏举也曾不止一次上书请立恒王为储君。陛下,我大燕跟北国唯有和平共处才利国利民,太子殿下心向木鹏举。鹏举虽死,然其追随者仍旧在前赴后继,太子殿下是木鹏举强有力的追随者。”
缓了缓,王桂才继续说:“陛下,臣死以后您若想大燕继续和平久安,当继续打压主战派。臣再次举荐唐建回归中书省,除了唐建外曹刚,李元武亦可用之。陛下,若有朝一日木鹏举被平反不光臣要担负千古骂名,就算是陛下您也——”
王桂很清楚他的子孙们都还没成气候,若想延续王氏一门的辉煌,那就得由主和派一方继续稳立朝堂,就算不能继续打压主战派,但也要跟主战派势均力敌。
王桂既想延续王氏一门的富贵荣华,他更害怕若干年后新君上位后会为木鹏举平反昭雪,自己纵然早就泉下泥消骨,仍旧要被清算。
王桂同样清楚自己之前没能佐佑皇帝择选储君,而今更是不可能,他需要在临终之前给皇帝上一把眼药,在皇帝心底最敏感的那一寸钉上一根刺。
对于王桂而言就算王氏一门不能延续富贵荣耀,只要木鹏举不被平反昭雪,自己不会被清算,那么他的子孙就算丢了富贵却还有安稳和体面。
皇帝跟太子原本就不是亲生父子,况且天家本就无父子。皇帝纵然无更换储君的心思,他对太子生了猜忌,就会设法给太子掣肘,来日太子登基想要移除皇帝留下的绊脚石绝非一朝一夕。
王桂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皇帝都听进耳中,记在了心上,随之皇帝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爱卿之忠心眹心知肚明,爱卿好生养病,改日眹再来同爱卿说话。”
皇帝由内侍张建扶着起身,他缓缓走出王桂的卧房时最后一次回眸,恰好王桂正深深凝望着他,君臣最后一次四目相对,转而皇帝便果断的把目光收回,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
君臣相互扶持十余栽,从此一别,人间黄泉,生死两茫茫,恩怨成追忆,功过是非都留后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