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点,别噎着。”奥莉牙口不好,吃得不多,几乎全程都在看着伯恩。
“吃不下了,肚子都塞满了。”伯恩对奥莉傻笑,一边笑一边涌出眼泪。他突然想到,奥莉已经是这个地球上最后一头会叫他孩子的虎鲸了。
“是不是太想家了。”奥莉用胸鳍轻抚伯恩的头,“别伤心,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们都一样,容易感伤。”奥莉保持着和蔼的面容。
“没有,妈妈。我只是太撑了。”
奥莉的胸鳍颤抖了起来,她赶忙收回。
“年纪大了,身体老是不听使唤。”她扭身背对伯恩,闭上了眼睛,“我没有看错,你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还有帕莎,她也是。”
“我对不起帕莎,还有她母亲……”
“费杜走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她非常勇敢,坚持到了最后。她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奥莉转身看着伯恩说道,“可是,她的判断力一直有问题。她说你很快就会回来的,等第二个孩子上学时。那是一个男孩,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取名字。现在,你终于回来了,但也不是为了费杜。”
奥利的目光如电,伯恩无言以对。
“我对费杜说过你不爱她。她说她知道,但并不后悔。你说她傻不傻。”奥莉笑道,“她还感觉自己挺幸福的,哪怕清楚自己就快要死了。她说她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孩子。”
“别再说了,奥莉!”
“奇怪的是,我竟然还挺羡慕她,我的女儿。她没有白活。”奥莉没有理会,继续道,“费杜的心像冰一样剔透,她的爱不参任何杂质,她很真实。相比之下,我的骄傲、荣光、烈焰,统统不值一提。曾经的我一次又一次地感慨为什么她跟我,跟我的母亲一点也不像。她单纯、软弱,匮乏野心、压缩欲望,只有愚蠢的善良;她对技巧和谋略无端地厌恶、对于力量和控制莫名地反感;她珍视当下,却忽略远方。有一件事我始终没有跟费杜说过,她的父亲是一头来自南方的游猎虎鲸,年轻、强壮、机智。我们的相遇非常偶然,结合得迅速而炽烈。他本可以潇洒地离开,继续野游生活,我也会把那次相遇当成美丽的邂逅。讽刺的是,他竟然说自己累了,想安定下来,加入我的家族。他说离不开我。”奥莉对着湛蓝的天空苦笑,她并不是在笑那件往事,而是实在没想到第一个倾诉的对象竟然会是伯恩,“那时我已经是家族领袖,年纪不小了,正需要一头雄鲸完成头领血脉的接续。一时的甜蜜也确实让我放下了戒备。直到怀孕后我才发现他与远方的同伴一直保持着联系,又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破译了他们使用的密语。黑色幽默啊!我以为的那个充满野性魅力的游侠,居然只是他们家族派出的一个探子,而我的鲸群是他们选择劫掠的目标。他很有耐性,我也是。我临产的前两天,他才对外发出了信号。我记得很清楚,生费杜的那天,下着大雨,狂风没有吹散厚厚的乌云。他一直守在我身边,陪着我到咆哮的海面换气,再陪着我下潜。我花了很长时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费杜生出来。他哭了,哈哈,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带血的女儿,还是发现了同伴带血的残肢。他低估了我的智慧,也低估了我们家族的战斗力。事实上,在他发出袭击信号后不久,他们整个家族就被我派出的虎鲸消灭了。我吃掉了他的舌头,为自己补充因为分娩而失去的能量。”奥莉诉说道。
“你没有杀死自己的女儿。”
“我原本的计划是用费杜来补充能量的。”奥莉的眼睛泛着红光,“在她长大后也多次有过杀她的念头。”
“你也是一位母亲。”伯恩凝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睛。
“讽刺的是,费杜的父亲在发出信号的时候也在反复恳求他的族长不要杀死我和孩子。反差总是更具况味,嗜血成性流露出的一点仁慈,敦厚善良爆发出的一丝残忍。在费杜身上,我看不到那头游猎虎鲸的一点痕迹。当然,也没有我的。而帕莎不一样,她那么像我。我一生骄傲,因为我有最坚强的意志,最坚定的目标,不管经历多少次失败,我也不会放弃。我还活着,还有期许,还有帕莎……呜哇!!!”奥莉仰头,对着海上那恢弘的太阳发出了啸鸣,双眸在金光下熠熠生辉。这一刻,光之所及,皆属于她。
长啸以慨叹收尾,灿烂转瞬即逝。
“直到……帕莎拒绝我成为家族的领袖,永远……”
奥莉的眼皮耷拉下来,胸鳍松懈,背部塌陷,肤色黯淡。那凌厉的气场猝然消散,只剩下一副衰垂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