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所管衙门已经完全失控,左都御史赵鉴硬着头皮出列呵斥道:“你们都是国朝重臣,还懂不懂规矩,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奈何都察院的规矩,是上官有监管下官的职责,但是并没有领导之权,左都御史可以监督下官,而下官亦可以监督上官,所以都察院的官员最是嚣张,因为有个陋规就是他们可以风闻奏事,即使最后所弹劾之人并无违法之事,他们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陛下,寿杨固然措辞激烈,可毕竟所弹劾之事非虚,仅仅因为这样就大动干戈,甚至杖毙,实为不妥!臣请陛下厚殓寿御史,以安臣心呐陛下!”
“太祖啊,陛下此举是要坏了祖宗成法啊,如此这般,大明江山危在旦夕啊!”
更多的御史道官,给事中科官不知是真的替死去的寿杨鸣不平,还是觉得皇帝的做法太激烈伤了他们的心,都跪于广场之上,号啕大哭起来。说的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什么我们都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好啊,你怎么能不听劝呢?就差把你是亡国之君,昏君给说出来了。
内阁首辅杨一清看了一眼无所谓的嘉靖,正准备出声训斥,结束这样的闹剧,却看到嘉靖坚定的眼神,只好退回班列。
“你是郑玉,正德六年进士?做过江西九江府知府,南京任职过兵部员外郎,现在是江西道御史!刚才是你说要朕给寿杨收殓?”
“正是微臣!”郑玉毫不怯场答道。
“你可知朕为何要杖毙寿杨?”朱厚熜厌恶地问道
“陛下要重用王琼,而寿杨不耻王琼过去小人行径,愤而劝谏,引起陛下震怒!故而身死。”
“南京户部尚书!”朱厚熜走下宝座,慢慢说着六个字。
!!!
郑玉慌了,这南京户部尚书是他还在江西九江担任知府的时候,宁王派人请他赴宴,当时宁王就已有反意,郑玉在席上对宁王极尽谄媚,于是宁王就给予郑玉钱财,赐予美婢,让其有资费跑官,多年后他已然回京,期间为宁王传递京城消息,并暗暗谋划,弹劾在江西不服宁王的地方官员,只为宁王许他的承诺,若宁王事成登临大宝之后由他担任南京户部尚书。
宁王兵败之后,他也是忐忑不安,好在宁王所贿赂之人太多,估计宁王家臣的口供都被更大权力之人给摁下了。随后武宗落水病逝,朝廷早就乱作一团,大位空悬,谁还能在意宁王叛乱牵扯之人呢?本以为躲过一劫,如今皇帝轻飘飘地说出口,却犹如重锤猛敲心扉。
“臣不知陛下何意”郑玉提起胆气,可脸色已然发白。
朱厚熜笑着说道:“死到临头,还嘴硬,这不是废宁王承诺你的,事成之后许你的官职吗?你不是私下说宁王有太祖之资,夺回大宝乃大势所趋吗?现在不敢认了?而寿杨这个蠢货,居然收你钱财,替你卖命。就你们这帮人还敢在朕面前喋喋不休,妄言为了朕的江山社稷!”
“臣......没有”郑玉嘴上否认着,可腿已经吓得发软站立不住,谋逆之罪连亲王都被赐死,他哪有活命的机会!
“别急,又不是只有你们二人,朕马上送你们一起去和寿杨见面!”
听到是宁王叛逆同党,奉天门上的官员又被震惊了,顾不得礼仪纷纷交头接耳
乾清宫首领太监黄锦也现身了,手中拿着圣旨吊着嗓子:“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御极三年有余,恐负祖宗社稷,吾日三省吾身,然有宁王余孽,不思悔改,欲行不轨,着即刻拿办”
“轰轰轰”黄锦宣旨之时,数不清的锦衣卫,手持战刃,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地冲入奉天门,引起大地剧烈震荡,官员们更是吓得面如死灰。
“南京吏部尚书林俊,南京兵部尚书陶琰,右都御史俞谏,前礼部尚书毛澄,前工部尚书李充嗣,寿宁侯张鹤龄,南京右侍郎白韩,兵部右侍郎常维,皇城守备泰宁侯陈琏,浙江都指挥使毛可明,南京卫指挥使洪星,兵科给事中王言,户科给事中李纯,御史郑玉,御史孟儒,御史寿杨......”
只要被念到名字,立马就有锦衣卫过去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拖着就往外拖拽。
这些可都是大明朝举足轻重的朝臣,居然牵扯宁王谋逆之案,皇帝的圣旨还说他们欲行不轨?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张鹤龄却好似得了失心疯,怒骂道:“当初,你不过一藩王,是我扶你当上这个皇帝,没想到你忘恩负义,不仅除了我的兵权,如今还要斩尽杀绝不成?”
“嗡嗡嗡”所有大臣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呵斥皇帝。你是没有活路了,可还有家人,还有亲戚朋友啊!历史上敢辱骂皇帝的可都是喜提九族消消乐的。
朱厚熜大笑一声,蔑视道:“哦,没有你张鹤龄,朕就做不了皇帝,你听听他们答应吗?”
“不答应!!!”
“臣等不答应”
所有的武官,御林军,锦衣卫怒声喊道,奉天门上传出震天的呼声,直破云霄。
皇城守备泰宁侯陈琏大喊道:“皇上,冤枉啊,都是张鹤龄蛊惑臣的,臣不想,臣从来没想对陛下行不轨之事啊!求陛下开恩呐,臣是被他们胁迫的。”
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说,等于坐实了张鹤龄要行谋逆之举。
但见张鹤龄已经被锦衣卫牢牢控制住,他本就只是因为皇后之恩才被皇帝加封的侯爵,文官武官集团心眼里未必瞧得上他,奈何孝宗皇帝仅仅一个正妻,又生下皇太子朱厚照,张鹤龄又是孝宗的小舅子,武宗的亲舅舅,作为外戚之首的张鹤龄自然目中无人,大明朝谁不知道张太后宠溺这个弟弟,谁不对他退让三分呢?几乎朝廷哪个地方油水多,他的手就伸到哪里,马政,盐税,漕运,收大臣贿赂,抢百姓天地,连宁王的钱他都收,他早就已经利欲熏心,连亲外甥,皇帝他都敢谋害,何况朱厚熜?
而他那嚣张跋扈的行为,早就惹的天怒人怨,连同朝为官的人他也照样欺负不误。
喧闹间,紫忠极速上前:“启禀皇上,魏国公徐鹏举在宫外求见!”
“传”
魏国公不是镇守南京吗?几年都没入过京了,如今怎么毫无征兆就...
今儿到底是要发生多少大事?
本来闹哄哄的奉天门,随着魏国公徐鹏举从宫外觐见,反而都消停下来。
在众人的瞩目中,徐鹏举在汉白玉须弥座下叩拜:“启禀皇上,臣奉密旨将南京宵小一网打尽,如今都已尽数交付刑部大牢,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奉天门广场上,秋风吹起,温暖如春。可对于参与谋逆的臣子来说,却感觉到浑身发凉,脖子上吹的是嗖嗖的冷风。是那种带着刀锋般刺骨的冷风,寒到了骨子,冰冻了血液。
此事已经暴露,皇帝早就知道他们的谋划,可他们自以为行事密不透风,私下里甚至妄图通过皇城守备发动兵变,行刺皇帝。冷汗止不住的从脖子,额头上流下来,曾经每次犯错张鹤龄都可以去张太后那哭诉,可现在?谁能保他?
对于蒙在鼓里的大臣们而言,亦是觉得骇人听闻,居然有臣子敢公然谋害皇帝!大部分臣子虽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有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可要他们为了身后的利益去谋害皇帝,他们自是万万不敢的。
而看样子,皇帝好像早就知道他们的行为,一直隐忍不发?!如今,通过大朝会,突然发难,连兵甲卫士都早就埋伏好了。
配合地天衣无缝的徐鹏举,要说没有皇帝在背后谋划,他敢私自拿下南京吏部尚书林俊,南京兵部尚书陶琰进京?他能如此凑巧赶在这个时间点?所有的巧合背后,难道不是有一个人在主导这件事的走向?这背后是多少人配合的乱局?能够如此天衣无缝,又恰如其分,皇帝到底是何时开始介入的?无人可知
只是所有参与的人,都心惊胆寒,饶是徐鹏举也是乖乖归入武将队列,他作为陪都南京军方掌舵人,自收到锦衣卫呈送的皇帝密信,就已经被皇帝的谋划所折服,数不清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不敢信也得信。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要他立马派兵除奸。可皇帝没有,仅仅暗地里派人秘密监视几位主谋,一直等到数日前,才指示他调兵,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并在十月十五日之前赶赴京城。全程他都如一枚棋子,被皇帝拿捏着,他心里能不震惊和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