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罗山深处,女墙之地。
所谓女墙,是那山丘之上孤零零耸立的矮墙,高不过八尺,其状如齿列,却是此地生灵唯一可以遮蔽风雪之地。
罗山之域,尽是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寸草不生,仿若被上天遗弃的荒芜之所,散发着阴森与绝望气息。
此地终年为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色迷雾紧紧笼罩,那雾气犹如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土地之上。
偶尔,会有几盏残破不堪的灯笼,在迷雾中闪烁着微弱的光,好似浩瀚黑夜里迷失方向、挣扎求生却又注定徒劳的流萤,那点点光亮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渺小而又悲凉,更为此地添了几分诡谲阴森之感。
这里是戾魔的诞生之地,阴森恐怖到了极致,萧条荒芜得让人胆寒。
时不时地,会有各种凄厉的声响在空气中回荡,有怒骂声,那是对命运不公的宣泄,有撕咬声,那是枉死之人在黑暗中相互争斗,只为了一丝生存的可能;还有那透着诡谲的倾诉之声,仿若从九幽地狱传来,让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手正沿着脊梁缓缓攀爬,要将人拖入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阴风阵阵,似野兽的怒号,血色迷雾弥漫,流萤似的烛光摇曳......
烛火灭,轮回路断,戾魔生...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出现在视野里。她衣衫褴褛,破旧的衣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多处破损,露出她瘦弱且布满伤痕的肌肤。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盏破得几乎只剩框架的灯笼,孤零零地跪在低矮的山丘之上,面朝人界的方向,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念儿很乖,爹、娘求求你们不要卖掉念儿,念儿不想离开你们,念儿会干活的,每天只吃一碗饭就好,念儿不要去做童养媳……”
那稚嫩的声音在这阴森之地回荡,更显凄凉。
南宫离望着小女孩,不禁深深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
“这小姑娘是个新魂,不过七八岁年纪就被卖去做童养媳,若能平安长大也就罢了,偏偏又遭婆母狠心虐待,最终活活打死。即便如此,她心里依旧眷恋着父母,到现在还没生出几缕戾气来。唉,只可惜她那狠心的父母,竟没想过要把她的尸身讨回安葬,任由婆家随便丢弃在荒郊野林之中,白白让她成了这无主幽魂,连轮回的机会都渺茫了。日后便只能在这女墙之地徘徊,永无解脱之日。”
说罢,南宫离微微摇了摇头,似是对这世间的凉薄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悲哀。
明华眼眶早已泛红,心中满是悲悯之情,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衣裙,轻轻走到小女孩身边,想要披在她身上,又拿出一些糕点,放在她的身旁。可奇怪的是,那衣裙刚一碰到小女孩的身子,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排斥一般,自动飞回到了乾坤袋中。
上官澜见此情形,也是长叹一声,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与惋惜:
“小叶,没用的!那些非正常死亡,又没得到安葬的幽魂,是承受不住这些神明之物的。只有她们的亲人在凡间把衣物、纸钱之类的东西烧给她们,她们才能真正收到。可这些可怜的女子,大多是被亲人亲手推进深渊的,又怎会有人来为她们烧纸祭奠呢?”
上官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小女孩身上,眼中满是怜惜与痛心。
南宫离听闻,面露痛恨之色,恨恨地说道:
“要是她们的亲人还能顾念着一丝的血脉亲情,又怎会让她们变成这无主幽魂?你瞧瞧这儿,幽魂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有些都已经生出了淡淡的戾气,再想入轮回可就难了。就算是这些新魂,如果不及时安葬,就算能入轮回,那也只能投到畜生道,来世恐怕只能沦为他人餐桌上的一道佳肴。唉,这女墙之地,就算是神明来了,也是无可奈何,徒叹奈何啊!”
一路行来,沿着那山丘缓缓而上,不时能看到不同年龄的女子跪在地上祈求着什么。她们都是刚刚枉死不久的无主幽魂。
她们当中,有的刚一出生就被狠心的父母溺死在水盆之中,那小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啼哭,就已被无情地扼杀在摇篮里,身体被随意丢弃在荒郊野外,任由野兽啃食;
有的被随意许配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婚后丈夫脾气暴躁,动辄对她拳脚相加,被暴打致死后,随意丢弃到冰天雪地的野外,无人问津;
有的被卖给富贵人家,却因遭受虐待而被活活打死,死后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任由风吹雨打,腐臭难闻;
有的被青梅竹马的男子欺骗,被无情地扔进池塘,在冰冷的水中挣扎着溺毙,而那将她扔进池塘的人,看着她一点点没入水中,从此消失不见;
有的被拐骗到青楼,在那烟花之地受尽折磨,不仅要遭受客人的百般凌辱,还要忍受老鸨的打骂,最终含恨而死,死后灵魂都不得安宁,还时常被恶鬼纠缠;
有的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家园被无情摧毁,好不容易寻得一处容之所,却又被恶人觊觎......
有的心地良善却被坏人欺骗,被棉被紧紧捂住,在窒息的痛苦中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有的一生为儿女操劳,年老体弱后却被丢进猪舍,活生生地被猪群啃食,那场景血腥而残忍,
还有的是因为父母听信了那些臭道士的鬼话,竟然用长钉刺穿她们的颅骨,只为了逆天改命,盼着能迎来一个男丁,结果却让她们枉送了性命,死后还被视为不祥之物,家人避而远之,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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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名字,大多都是些盼弟、招娣、引娣、迎娣、爱弟、来弟、拦凤、拦妹之类的,也有些叫念儿、少婷、亚男、若男、小花、小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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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等人继续沿着山丘向上走,渐渐来到一处地势最高的山丘。
上官澜开口说道:“这儿,就是新魂和戾族的分水岭。翻过这座山丘,就到了真正的女墙之地。”
山丘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子边歌边舞。她的歌声婉转凄凉,在这阴森的山丘上回荡,仿佛带着女子一生的哀怨与不甘,久久不散。让人听了不禁为之侧目。只听她唱道:
“罗山黯,女墙断,血雾迷离心犹乱。新魂泣,旧痕积,命途多舛,苦难相逼。戚!戚!戚!”
“娇颜悴,青春碎,世间凉薄人情昧。天道昧,谁相庇,泪落成雨,恨难消弭。泣!泣!泣!”
“到终了,残魂寂,怨恨愔愔无处觅。诸女苦,命多屈,身世堪怜,泪沾裳褛。吁!吁!吁!”
“曾是花颜初绽丽,奈何厄运频来袭。悲诉语,声声泣,尘世茫茫,哪寻归憩。戚!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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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离望着那红衣女子,神色显得格外苍凉,缓缓说道:
“她叫桑衔月,是此地戾族的接引者。她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十岁那年,她父亲获罪,她也就此沦为了官妓。刚进青楼时,她也曾拼死抗争过,可直到后来遇到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卢秋笙。卢秋笙花言巧语地劝她,说让她攒些银钱好赎身嫁给他,哪知那人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得了钱财之后,就另娶他人了。在卢秋笙的婚礼上,桑衔月彻底心灰意冷,最后吊死在新房的横梁之上……”
明华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刺了进去,眼中满是痛惜与不忍之色。
顺着山丘继续往前走,昏暗的山体内,阴风阵阵呼啸而过,吹得人身上寒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