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此时弘昼是夜歇在书房,身边有丫鬟们伺候着,这其中便有惜春。惜春年纪尚小,本应是在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怀揣着少女纯真的梦想,去赏春花秋月,去品诗词雅趣,可身处这复杂多变的环境之中,内心满是无奈与苦涩。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望着窗外的月色,暗自神伤,想着往昔那些简单快乐的日子,再看看如今的处境,只觉得仿佛一场噩梦,却又无法醒来。她深知自己已被卷入了诸多复杂之事里,往日的那份自在与纯真,似乎正一点点从指尖溜走,虽不曾有人直白地说破什么,可她心里清楚,经历了这许多,自己已然和过去那个满心憧憬的自己渐行渐远了。她也曾在心底无数次挣扎,渴望能回到从前,做那个只知吟诗作画、与姐妹们嬉笑玩闹的小姑娘,可现实却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容不得她这般美好的幻想,只能默默咽下这份苦楚,在这无奈的境地里,努力让自己变得坚强些,去适应这无法改变的一切,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少些风雨,多些安稳平和,哪怕只是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也好。
而在这夜里,香菱的境遇更是令人心酸不已。香菱本名甄英莲,本是江南金陵城大户人家的名门闺秀,有着令人羡慕的出身,本该在家人的疼爱下,度过幸福安稳的童年,成长为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奈何命运弄人,三岁时就被那丧心病狂的人贩子拐走,童年的美好记忆就这样被无情地截断,从此踏上了坎坷的人生之路。
到了十六岁,她本以为能跟着那买下自己的冯渊有个相对安稳的归宿,初见冯渊时,见他是个俊朗少年,虽说她心里明白,或许对方看重的只是自己的容貌,可在那样漂泊无依、受尽苦难的处境下,这对她而言,也算是个尚可的选择了,心里便也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想着或许能就此开启一段不一样的生活,能摆脱过往的阴霾,过上平凡却安稳的日子呢。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人贩子贪财无厌,竟将她一人卖两家,又把她卖给了金陵一霸、薛家幼子薛蟠。这薛蟠仗着宗族势力,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为了争抢她,竟丧心病狂地把冯渊打死,而后强行将她掳进了薛府。好在薛家上下,倒也算有礼数,薛姨妈瞧她容貌气质出众,言谈举止得体,很是爱惜,还明媒正娶地将她纳为薛蟠的妾室。虽说在那绣房之内,她不得不依从薛蟠,面对那些自己无法掌控的夫妻之事,失了自己坚守多年的清白之身,日夜面对着薛蟠那些肆意任性的行为,可想着衣食无忧,又有宝钗待她亲如姐妹,在这冰冷的世间,总算有了一丝温暖,她便也渐渐安下心来,想着就这么在府里好生尽着侍妾的本分,孝敬薛姨妈,服侍薛宝钗,操持些内务,安稳度过这一生也就罢了,只当是命运的安排,自己无力反抗,便只能接受了。
可世事难料,贾府出了事,薛家与贾府世代牵连,自然也受了牵连。后来,这宁荣两府的一众女子,包括她在内,都被卷入了这复杂的局势之中,来到了大观园,成为了和亲王弘昼府中的人。这对香菱来说,本就坎坷的命运又添了几分悲凉,她看着曾经那些在自己眼中如天仙般的主子、姐妹,如今都和自己一样,陷入了这般身不由己的境地,只能靠着依从他人来求得生存,心中满是哀叹。她常常在无人的角落里,暗自思忖,这世间女子的命运,难道真的只能任由他人摆布吗?可自己又能如何呢,名位上不过是个身份低微之人,靠着宝钗的照拂才有个安身之处;贞洁早已没了,也没了什么可以倚仗的资本;论容貌,园子里比自己出众的大有人在;往日那清晰的尊卑之分如今也都在这变故中变得模糊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无根的浮萍,在这茫茫世间,只能随波逐流,毫无反抗之力,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无助。
之前,弘昼偶然在路上碰见她,见她模样楚楚可怜,又透着一股别样的温婉气质,不禁起了怜惜之意,便点名让她晚上去侍寝伺候。这让香菱心里很是复杂,既紧张得心跳如鼓,又隐隐有了一丝别样的期待。她想着既然已经身处这样的境地,若能得主人眷顾,或许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最起码不用再时刻担忧会被人随意欺凌了。于是回去后,她精心挑选了一身得体的衣裳,打扮得端庄又秀丽,想着要以最好的模样去伺候,心里虽然纠结自己一生要服侍不同的人,似乎有违自己从小所受的那些礼教教导,可又想着自己如今的处境,也只能如此了,便盼着弘昼来了能满意自己的伺候,甚至还暗暗希望自己的用心能让弘昼觉着舒心,能对自己多几分关照呢。
可她从傍晚等到月上树梢,又从更鼓三垌等到子夜,弘昼却始终没有出现。那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的心也在这等待中渐渐沉了下去,从最初的期待慢慢变成了不安与忐忑。直到半夜,金钏儿姐妹才来告知她,弘昼一时兴起宿在了别处,今晚不会来了,还说她继续候在这里不太合适,该回蘅芜苑去了。那一刻,香菱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难堪、失落一股脑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只能强忍着,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故作镇定地回到宝钗处。宝钗像是知道了这事,或许也是怕见了面彼此尴尬、更添煎熬,便装作已经睡下了。香菱回到自己房里,伏在绣榻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苦,放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想,自己这命运为何如此坎坷,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期待都要落空,是哭这被人轻慢折辱的命运,也是哭自己那可笑又可悲的无奈处境,只是这伤心一旦决了堤,便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哭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合眼睡了一会儿。
到了第二日,香菱又羞又恼,觉得实在没脸见人,便称病卧床了一日。可到了第三日,她也不敢再这般消沉下去,只得强打起精神,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服侍宝钗起居。宝钗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很是心疼,也替她惋惜,便说些宽心的话来开解她,只是这等事已经过去了,也不好再去打听弘昼的心意,怕又勾起香菱的伤心事。而园子里向来流言蜚语多,先是听说那勒克什又进园子见了弘昼,像是有什么大事,宝钗本就性子敦厚恬静,不愿多管闲事,便只当作不知道。可后来又隐隐听到丫鬟们传言,说那晚竟是惜春去求见了弘昼,还留了一夜。宝钗听闻此言,心里不禁一阵翻腾,她想着惜春不过十二岁,比琴儿还小一岁呢,这么小的年纪,却在那夜里与弘昼相处,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虽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那些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会儿担心弘昼会不会因为一时疏忽,没考虑到惜春的年纪,做出些不妥当的事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实在是不该,不该以这样的心思去揣测他人,可就是止不住思绪,心里又惊又愧,不禁伤叹自己如今身处这复杂的环境中,连这些不堪的念头竟也难以克制,实在是可悲可叹,只盼着园子里的姐妹们都能好好的,莫要再出什么事端了。
又过了一日,早起时香菱伺候着宝钗用早饭,莺儿过来传话说,弘昼传下令来,让如今栖在怡红院中迎春、惜春姐妹搬回紫菱洲去安顿,虽没说别的,但想来是弘昼宽宥了她们。宝钗思量着,不管怎样,于情分脸面,自己都该过去贺贺、瞧瞧情况。只是刚想起身,又想到香菱那日受辱,多少和迎春、惜春姊妹之事有点关联,怕去了让香菱心里不好受,便想着支开她的心思,就让莺儿跟着自己去,又让香菱给黛玉送些新进来的燕窝去,也算给她派个差事,免得她一直陷在那尴尬难堪的情绪里。香菱心里明白宝钗的好意,是在开解自己,让自己别太往心里去,便强颜欢笑,应了下来,取了燕窝往潇湘馆去了。
再说说黛玉这边,自那日她心气倨傲,对弘昼使了些性子后,弘昼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走了,这让黛玉心里一直惶恐不安。她虽性子倔强,骨子里有一份骄傲,可自幼受着诗书礼教的熏陶,心里很清楚君臣之礼、男女尊卑以及主奴之间应有的规矩和德行。她也曾无数次在心里挣扎,想着自己既已是弘昼的奴,按道理就该放下自己的骄傲,用合适的、符合身份的方式去与主人相处,去尽力维护好这份主奴关系,若是一味守着自己那所谓的名节和骄傲,却违背了奴应有的本分,那可怎么对得起先人的教导,又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父呢。可她又实在拉不下这个面子,不肯轻易就去给弘昼 “请罪”,就这样在矛盾纠结的心态里,煎熬度日,常常夜不能寐,望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满是惆怅与无奈。
黛玉手捧着燕窝,一路往潇湘馆走去,心中思绪万千。她本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如今这处境更是让她愁绪满怀。想着弘昼那日离去时的神情,她既害怕自己真的触怒了他,招来更严厉的惩处,又不甘心就这般放下身段去讨好,可礼教的束缚又时刻提醒着她该有的姿态,内心的挣扎让她脚步都变得沉重了些。她边走边叹,觉得这世间的无奈之事,竟都让自己给遇上了,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面对那未知的一切了。
进了潇湘馆,紫鹃见香菱来了,赶忙迎上前去,笑着接过燕窝,说道:“香菱姐姐,今日怎得空来了,劳你费心送这燕窝来呢。” 香菱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道:“是宝姑娘吩咐的,想着林姑娘近日身子也需好好调养,这新进来的燕窝便让我送来了。”
黛玉此时已坐在榻上,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劳你们费心了,坐吧,香菱,我正想找人说说话儿呢。” 香菱应了一声,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心里头像是压着块大石头,那些委屈、难堪的事儿在脑海中不断盘旋,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倾诉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