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依无靠的十八岁,唯一的同类背弃诺言,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真的不会怨恨吗?
颜叶是倾听者,仅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女孩当时的心情,但推测难免出现误差,她不是沈溺本人,万一沈溺只想维持那份小小的幸福呢?两个人安安稳稳地生活在J市,工作,休息,晚上缩在一起看电影,等到冬天再去看雪,天文望远镜虽然贵,但他们花销不多,多攒一阵便能攒下钱,看着定下的目标一个接一个的完成,两个人第一次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这样就算过日子了。
倘若是这般展开,他们早该结婚了。
失聪固然可怕,但是相较耳疾,沈溺或许更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家”。
苏过没给她选择。
一杯一杯地喝酒,苏过的脸渐渐红了,他单手扶额,看着空掉的玻璃杯在手中转来转去。
“我写书的目的有三个,三个都与钱相关,那些人说我是有艺术追求的文青,我心里从来不认。”
颜叶知道此刻不需要自己开口,夏竹青也耐心倾听。
“第一是存钱读大学,第二是还清父母的生活费,这两条我早就做到了。”苏过轻声说,“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是找到沈溺。”
“只要我能保持名气,那么她就一定能见到我,我们还能重新开始,现在我买得起天文望远镜了,不必精打细算,为了生计发愁,我可以试着弥补那些失去的时光。”
“这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的朋友很少,你和夏竹青好不容易把婚礼办了,圆满了,不需要我再去帮忙,老罗的生活也蛮安稳,我放不下的人只有沈溺了,如果她也不需要我,那么我在这个世界上便是多余的。”
“多余的人赖在世上有什么用呢?赖个几十年,等我年老了,别人问我有什么,我指着书架上成堆的破纸说那就是我的全部,可写了这么多年小说我早就厌倦了,我用整个人生去创造了一堆自己压根不喜欢的东西,难道不可悲吗?”苏过一口气说了很多,这是他的真诚。
他的执念确实仅剩下沈溺了,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成熟,他的内心始终停留在十八岁,直到今天他都还靠着十八岁的执念活着。
也不怪评论家们说他是最懂少年情怀的作者。
和烂俗狗血剧中的桥段不同,苏过爆火后父母也没找他要过钱,两人在各自的新家庭里生活的很好,他偷偷去看过,孩子都已经读初中了。
“可悲?你是谁?你是苏易安!是当今市场上最畅销的作者,是非常厉害的人,不是过去那个可怜兮兮的悲伤小子了。”颜叶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很用力,“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不?每次新书刚上市就得加印,连个人小卡都要掐着时间抢购!”
“知道,可他们喜欢的是苏易安。”苏过被锤后仍不为所动,“出版社拿我学生时代写书赚学费的事当噱头,给我立人设,说我很纯粹,孑然一身内心只有写作,是要用毕生来追求艺术的文青,标准的美强惨,我塑造了那么多角色,当然明白什么角色讨人喜欢。”
苏过是苏过,苏易安是苏易安,出版社透露他写书赚学费的事未经过他允许,被他质问过,他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次是其中之一。
他讨厌自己失败的过去被陌生人知晓,他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只猴子,猴子受了伤,于是每次见到人都要揭开自己的伤口,展示出来,明明伤口早就能长好,却在一次次的揭露中不断流血,最终猴子死掉了。
出版社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猴子,曝光卑微的过去就像在光天化日之下展示伤口。
颜叶一时语塞,苏过分的太清了。
“你才二十八,后面的人生还有几十年呢,别急着下定论。”夏竹青埋头摆弄戒指。
“真有吗?高中时我经常买杂志看,其中最喜欢的作者叫洛荩,前些年我想见见他,结果他早就离世了,从天台一跃而下,遗言都不写,留下的只有满书架的小说,媒体想找亲友采访都找不到人,他也是多余的。”说着说着,苏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冗余之人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