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山,路遇长乐寺,舒岁安说:“应淮,我想去拜拜”。
远中的庙宇神圣而庄重,让人心中不由地生出敬畏。
今儿舒岁安长发披散,着了一件浅灰色针织毛衣,下穿一条素色棉麻长裙,外加一双帆布鞋,身上还罩了一件雪白带绒的披肩御寒。
她在寺外跪在青瓦片上,不顾衣裙沾土,闭眼虔诚顶礼膜拜,周应淮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那日天空蓝得很,万里无云,女子双手合十虔诚叩拜,阳光下手腕处的那道疤,显得格外的刺目。
刺得周应淮不敢上前干扰。
常驻的守庙人也从旁看着,这是他目前为止见过前来拜佛最虔诚的女子了。
只见舒岁安双膝跪在刺骨寒凉的青砖上,掌心向上,低眸垂头,额头触及在地上时一下又一下的动情用力,人也一步一叩首。
那些前尘往事像是随着她的跪拜,在耳畔呼啸而过,匆匆一去。
她双手合十放置在胸膛前,轻轻启唇言道:“芸芸众生,悲喜同在,为人处事,万般因果,皆是寻常。信女今尔所求,无关尔念,无关尔欲,惟愿佛祖聆听保佑,一盼逝去之人早登极乐,二愿所盼之人康健喜乐,三求......"
她顿了顿,长睫颤颤。
“三求吾爱岁安余生平安顺遂。”
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隐隐发烫。
耳畔忽然传来了周应淮沉默许久的声音,掷地有力,仿佛练习了千百回。
她并没有回头,只是抬眸望向高高的佛祖像,只见佛像眼眸慈悲,普渡众生。
舒岁安在跪拜的整个过程,除去第三个祈求,他全程都保持缄默,没有发出过任何的祈念。
周应淮听了一盼二念后以为她会哭,如此虔诚,如此真心,明明那些人都是伤透了她的心的人。
如此这般却为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他在她的眸里寻不到任何湿意,而他自己呢?
心中早已一片泥泞。
她似乎放下,却又不再寄信于未来。
让他怎么接受呢?
第三愿是他求来的,他庄重的燃了一炷香虔诚地鞠躬拜了三拜,而后把香火插进香炉中。
而后他看着那个虔诚祈祷的后脑勺,心中无比的怅然若失。不期然会想起她说过的话:“她本人,简舒,已婚。”
周应淮试问过自己,爱情已过经年,早已变质,重新再拾起,他自己是否能够做到自欺欺人继续的告诉自己。
她还爱你,一如从前。
有的人愿意对你掏心掏肺,你不要,因为你从未起心动念过。
有的人错过了,即使你把心剖出来,她都视若无睹,但你依旧锲而不舍的对她念念不忘,只因你爱她,一点回应你都百般捧着。
从前他对这两个选项只觉是儿戏的问题,对于他来说情爱之余他而言,总是淡如水。
只可惜他要为曾经狂傲自负的自己买单了。
没有淡如水,只有深如渊。
周应淮垂眸望向舒岁安的眼眸,潜藏着淡淡的水意,眸子波光潋滟,若是有外人在,一眼可令人心中怦然作响。
他躬身弯腰扶她起身,亲自替她拍去沾在她裙裾的泥土,轻声问:“为何不替自己求?”
周应淮深深的看着她,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舒岁安并未说什么,挪开对视的眸子,淡淡启唇回应:“我很好,无所求。”
唯一不好的是,是她早已把他搁置在过去,不曾想过回头。
舒岁安不愿说太多,2014年她说太多了,即使丧失了沟通的能力患上失语症,她也坚持对着镜子练习,只因为她想告诉所有人,她无错,她无罪。但后来她清醒过来以后晓得,他们说的话未必是真,而她说的也并非人人想要听。
那些赋予她伤害的人,她等不到他们的歉意,也听不到他们的诋毁了。
时间无痕,有痕的只有她而已。
周应淮起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细发,牵着她的手漫步离开寺庙。
他沉默许久方才吐露一句话出来:“13年,我曾找过你。”
“......后来呢?”
舒岁安屏住呼吸,垂眸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难得没有挣开。
她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周应淮却看着她,只是笑了笑,微微抿唇,眼里有什么闪过:“后来,没有后来。”
舒岁安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刺骨的寒意由外至内穿膛而过,心空落落的......
周应淮停住脚步,舒岁安在前被他从后扯住立在原地,下一瞬腰间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间,然后有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13年没有后来,但我相信,此后有很多个以后。”
她没有回头,亦没有回应,合眼间有一滴泪落到了那人的腕间。
......
从陵园回来的一路,开车的人沉默,副驾的人亦然。
后来,他曾启唇问过舒岁安午餐想吃什么,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回到小芦筑后,她没胃口,仅仅只喝了半碗鸡汤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的藤椅上,不曾动弹过。
如今触目所望对于她来说都显得过于陌生苍白,她的固化记忆和疮痍现实似乎发生了最为致命的碰撞。
她早已伤痕累累的身心以为所托非人,却不曾料到过去想要遗忘的人如今却找到她。
面前的人曾是她心中最爱的恋人,曾经如此温暖的人亦是她过往心中忘不掉的一抹温情,她不愿用恶毒的词汇重伤他。
她万念俱灰之下以为等不到了,人也疯癫过一场,清醒后方觉累人累己,自苦又累及旁人,实属罪孽深重,学着把心中执念放下,人也不再对任何东西抱有过多的期许。
时间蹉跎早已学会放下,无欲无求之际阴差阳错又等到了,彼此间都藏着秘密,彼此眼眸中浮现出的痛和冷都是真实存在的,曾经的温情也充满了变数和凄凉。
7年过得太快了,所有东西都出了差错,怨恨的人早已埋入黄土,怨恨的事也随之消散,而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任由自己面目全非。
……
阁楼的书房玻璃窗前,站着两个人,冯润华和韩庭桉已经来这儿一个多小时了,他们顺着周应淮的视线看向庭院里一动不动的人,心里泛着疼。
而今用冯润华的话来说,软硬兼施,死皮赖脸,对于她来说都不起效,结果都是一样的。舒岁安完完全全把他们隔绝在外,不愿开口与他们多说半点。
两人看向周应淮时,他已经站立在落地窗前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他们来以后便站在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