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他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在公司里,他始终是个严谨的人。那是今年的初春,她在去乡下亲戚的路上东张西望地寻找的士,突然一辆奥迪开到她身边,车门向她徐徐敞开,她看见他了,那是阔别25年来的第一遇,他邀她上车,一直送到她的亲戚家门口。她当然记得,于是笑着邀请他进宜水居。他说不去,吃怕了酒家餐馆,干脆打包出来,这里是天然的餐厅。他指着石桌石凳。她说时值立冬,不怕石凳又冷又硬?他立刻扯了芭蕉叶荷叶各两片,分别铺在石凳和石桌上。她格格笑着跑进宜水居。
他们用起餐来,他说秀色可餐。她说你改不了贫嘴,想要一点酒吗?他说不要,这年头走遍千山万水,喝遍大江南北,看什么人喝什么酒,包括红高粱白酒和青红。她说这些酒度数高,伤肝。他说没办法,累呀,看我这啤酒肚。
他发起感概:流光容易把人抛,转眼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她指了指树上:绿了芭蕉倒是真的,只是这里没有红樱桃;对了,你老婆有没有帮你打理公司?他说我们是兄弟公司,女人不宜参与。他又说,回想学校的日子宛如昨日,那时我们多么幼稚。她说就是现在还是幼稚。说罢指了指桌上的荷叶和屁股底下的芭蕉叶。他也笑了。
他问她是否参加过同学会?她说没有,无非就是比年轻比成就比老公比儿女,我不适合那里。他说这片芭蕉林最适合你,你就象隐居在大城市里。她说自己很象隐居在芭蕉林下的蜘蛛兰。他看了看那一片芭蕉林又看看她,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深情。他说,还去参加礼拜聚会吗?她说,一如既往,怎么?不可思议?他说没有,随着年龄老化,自己越来越相信冥冥之中有一样东西在主宰一切,也越来越相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说当时跟着日本友人一起逛名古屋的一个道场,有个道士对外国人很友好,特意来到他面前念念有词,他也跟着虔诚地闭上眼睛,霎那间看到一个美丽绝伦的世界,那是世上语言无法形容无法表达的美。
她不以为然地说,魔鬼也会捏造一些海市蜃楼来迷惑人,我们所敬拜所盼望的是看不见的东西,所见的是暂时,所不见的是永恒;来世的奥秘今日看不到,到那日就彰显无遗了;你现在还信些什么?他说随波逐浪,跟别的老板一样在办公室摆上拜拜的东西,还真搞不清是佛教还是道教,什么经都没念,不象基督教那样每个礼拜念圣经。他说你们的信仰似乎更上一层楼。她说是呀,与物质无关,完全属于精神层面。他说似乎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她说不是,也有七情六欲,也会渴望幸福害怕艰难困苦,只是信仰告诉我们要有远见,幸福也好痛苦也好,都要学会赞美着等候,把一颗心从纷乱的地面转向明朗的天空。他说,假如一个傻瓜30年前因为爱你而伤透了心,现今仍然对你一往情深,你会如何?她说,我会很感激,被爱毕竟是件幸福的事情,我祝他一生平安快乐,但我不会跨越道德的底线,就象刚才说了,唯有精神层面上的东西才是永久。她又说,信仰是人生的支柱,我要是无神论者,早就跟许多人一样追求吃喝玩乐去了,把灵魂丢在一边。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久久望着她,心里想:30年过去了,她越来越清纯,纯的就象蓝天白云。他拿起相机,说给你留个影,就在这片芭蕉林。她说让我给你画个素描,也在这片芭蕉林里。他说好呀,我拍你画。
江风涛涛,遁入林间欢歌起舞,似乎有一首30年前的老歌在那里袅袅升起:假日里我们多么快乐,朋友们一起来到郊外,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淋湿了我的头发,滋润着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