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紊看着他碗里的食物,问道:“您吃的是什么?怎么不吃豆腐?”
“豆腐是卖的,都吃了卖啥?”
“那你怎么给我们吃?”
“你们这是拿铁棍、枪头换的,总不能给你们吃这高粱糁曲曲菜汤吧?”
不管是高粱糁还是曲曲菜,在顾紊的认知里都是空白,他甚至都想象不出这两样东西的样子。“您平常就吃这两样熬的粥当早饭?”
老人拿筷子在汤里挑了一下,说道:“哪能光这两样?还有糠。”
“糠?”顾紊虽然同样没见过这种东西,却知道这是粮食脱粒后的硬壳,一般用来作饲料和种蘑菇。
“糠菜半年粮,祖祖辈辈不都这么吃过来的?”
“粮食不够吃吗?”
老人瞪起了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顾紊,笑道:“你是富贵日子过惯了,不知人间疾苦。一般人家有几家够吃的?年景好了有瓜菜有红薯,有土豆叶子、红薯叶子、豆芽、野菜、榆钱、槐花,搭上黑、黄豆、棒子面、高粱、小米儿、糠,紧紧巴巴能挺过一年。赶上荒旱灾年,只能再去扒树皮,沤棉杆,能咽下去的都找来吃,不吃怎么办呢,还能等着饿死?家里只吃高粱、小米,不掺糠不咽菜的也就那些地主、富农,家里能攒下余粮余钱的。”
顾紊看了魏武一眼,感慨说:“想不到高粱、小米在这个年代竟然是奢侈品,只有地主、富农才能顿顿吃,不用加其他在自己看来根本不能算食物的东西。”
他问:“那些种出来的细粮都去哪了?那些小麦、大米呢,咱们河南不是正产这两样东西吗?”
老人说:“老百姓种的是麦子不假,能吃上几顿也就是粮食刚打下来的时候。粮食下来了,你得先交租吧?交完租子剩下的就得拿去卖,不然拿什么去交税去纳捐?”
顾紊问魏武:“你那时候——你那里也是这样吗?”
魏武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老人又说:“要是没有天灾啊,老百姓能安安稳稳地过也就知足了。可惜没有天灾却有人祸,这年月就是把人往死路里挤兑,能多活一天都是撞上大运,烧了高香了。我呀,算是看开了,这么大年纪也不指望什么了,哪天熬不动了一踹腿这辈子就算完。”他在漠然麻木的慨叹中喝完了高粱糁野菜汤,没有任何哀戚或愤怒的表情,似乎他口中的日子是发生在遥远的别的人世间。
顾紊说道:“您说的人祸就是兵荒马乱吧,乱兵、土匪什么的?地方上当官的,有钱的就不管吗?”
老人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你年轻,时间长了就什么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