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守昂阿奇的部队早扔下阵地,撤了!
没错。就在鬼子大兵压境之前,那个口口声声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长官便以保存实力为名,率队仓皇撤退。
柴崎次郎刚下达循迹急追、务必全歼的命令,忽听“哒哒哒”一阵枪响,四五个冲在前面的鬼子兵应声倒地,一命呜呼。
那一梭子弹,是从四五十米远处的一座碉堡里射出的。那碉堡是圆顶,仅露出地面半米多高,射击孔也只有半块砖大小。
柴崎次郎来到东北已有多年,对奉系东北军的防御工事可谓了如指掌,也不屑一顾—随便挖个坑,马马虎虎一砌,就成了碉堡。而对这种糟烂工程,完全不必当回事,只需用掷弹筒瞄准了。“嗵嗵”两炮,保准轰得它七零八落飞上天。“炮兵就位,发射!”柴崎次郎指挥刀一劈,两发炮弹呼啸而出,分毫不差地命中了碉堡。
烟雾消散,碉堡哑了。几个鬼子兵爬起身,大摇大摆走去查看情况。但不等靠近,碉堡里又射出了一道火舌!眼见再次受挫,狩猎者转瞬变成了挨打猎物,柴崎次郎登时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继续炮击,炮击!炸烂它!”这一次,鬼子炮兵发射了不下十发炮弹,全砸上了碉堡。声声轰响振聋发聩,阵阵硝烟腾空弥散。但令柴崎次郎又惊又恨的是,那碉堡宛若生了根,是钢铁铸造的,依旧稳如磐石,完好无损,驻守在里面的人且又射杀了数个鬼子兵。当然,他更不会想到,带给他噩梦的碉堡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叫沈黑子的逃兵。
此时的沈黑子,已被硝烟熏得满脸焦黑。他扔掉子弹打光、枪管走形的歪把子机枪,又抓起了粗笨不堪的汉阳造手枪。“砰”,“砰”,只打了两枪,卡壳了。“破玩意,一点都不趁手。”沈黑子咕哝一声,转身弯腰去取横在脚下的土制老洋炮。也便是这一转身,他瞄见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紧贴在碉堡墙壁上的一个鸟蛋般大的孔洞外。能看得出,里面含满了惊愕之色。
是个绕到碉堡后的爆破兵。“嘿,王八犊子,瞅这儿。”沈黑子不急不忙,“咔吧”打开枪栓,对准孔洞扣动了扳机。也就眨下眼的功夫,碉堡外巨响震天……
几番轰炸,几番遣死士爆破,柴崎次郎终于攻到了碉堡前。而此刻,处在碉堡里的沈黑子业已打光了弹药,不,还有一颗手榴弹,一个黑黑黄黄的杂面馒头。
“出来投降吧,我不会杀你。”柴崎次郎恨恨喊道。
“哈哈,有本事你进来啊。”
沈黑子哈哈大笑着拿起那只馒头,没有水,也没有咸菜,就那么大口大口地啃咬。
而在四天前,当他返回时,就抱定了必死之心,要吃饱肚子,积攒力气,好给爹妈和媳妇儿芹花复仇。
对了,媳妇儿做的最拿手的饭,是年糕。
东北真是个好地方,大片的黑土地上长出的江米要多黏有多黏,和好面,再撒上些葵花籽儿,榛子仁,山核桃仁,大火蒸熟,锅盖儿一开,能香死个人儿。不过,要是在江米里掺上石灰,再用黑土使劲搅拌,就成了“混凝土”,筑成碉堡比钢筋水泥还结实。
你别不相信,后来在解放战争期间,林彪率部攻打四平,罕见地吃了一次败仗,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驻守此地的国民党将领陈明仁,用这法子修筑了一座座坚固至极的碉堡。小口径炮弹打上去,也就能凿出一个小白点。而沈黑子所坚守的这座“年糕碉堡”则更叫人震惊,甚至令对手柴崎次郎都肃然起敬—
除了射击孔,没天窗,也没后门,沈黑子让修筑工事的工兵把自己“包”了进去!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陈排长瞪了眼:“你滚!芹花是我亲妹子,把我盖进去,我来给她报仇!”沈黑子没滚,抽个冷子,用枪托打晕了大舅哥:“哥,你是排长,好好活着,好带着大伙儿打鬼子。我是个逃兵,我得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不是熊包啊。”
眼下,吃饱了,也该上路去见我的爹娘和媳妇儿了。我要告诉他们,我一个人打死了好多鬼子,给你们报仇了。想到这儿,沈黑子笑了,紧抱手榴弹闭上了双眼。
昂阿奇,狩猎场。每回讲完这个故事,外公都会长叹一声总结道:“这些事,都是陈排长讲给我的。他说,我的表叔沈黑子是个好猎手,他赢得了那场狩猎。赢得很光彩,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