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灰的天空疏疏落落的飘浮着几片棉云,一道红光从水天交际处射出,照得渠河水面流金溢彩。
“总算赶上了一回日出。”
朱翾心里庆幸着,停下脚步,重重吐气。
一缕寒风刮来,将她呼出的淡淡白气吹散,清新幽冷的空气钻入肺腑。
“哈……”
朱翾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跺跺脚,快步往前走。
调皮的冷风却没有跟着她,反而拐了个弯朝着河面掠去,经过几次用力的鼓吹,河心的一絮白雾终于散开了,露出五六只商船来。
这里是洋河渡口,也是河间县最大的渡口。
河间县隶属于瀛洲,古之鲍叔分封地,位属北方要道,毗邻运河沟渠,可以说得上是四方辐辏。打从前朝修通了渠河后,每到夏秋时节,渡口几乎是千帆林立。南来北往的客旅熙熙攘攘,琳琅满目的百货不知凡几,河间县的商业因此异常茂盛。
朱翾从县碑旁经过,转身往右边的河岸来。
河堤苍苍,杨柳依依,旭日的光辉洒在纤细的柳枝上,金碧辉煌。微风习习,柳叶摇曳,那婀娜多姿的形态好像女子的柳腰,楚楚动人。柳梢轻轻拂过朱翾的手臂,好似在挽留她。
朱翾却好似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脚步一错,走到了柳岸里侧。
初夏时分,芳草萋萋。
野草地上不时会有一些胖胖墩墩的杙,这些斜埋在地上的小木桩,是给渔船、瓜皮船等类似的小舟停泊的。
朱翾脚程很快,须臾,便到了一片碎石区域。她左右环顾,挑中了一块显眼的大石头。石头圆圆胖胖,像个超大版的石磨。朱翾走到石头前,双手一撑,人就跃了上去。接着,她从腰间的挎包里取出一卷油纸,放下摊开,盘腿而坐。
垫油纸是因为她矫情嫌弃石头上有灰吗?
并不是。
只因河边水汽多,早晚气温变化大,像这样面积大又粗糙的石头表面,是小水珠极好的附着物,垫一层油纸是为了隔绝露水。
露水寒凉,若是受寒就不好了,比如她上辈子……
此时,红日已经一点一点从水面升了起来。
朱翾便收回飘远的思绪,专心致志看日出。
天空好似一盘混合的颜料,朱金橙黄揉成一团。再后来,好似是眨眼间,云霞碎开,太阳就和皮球一样弹了出来,越弹越高。那万道金光,洒满了整个天地,十分的耀眼夺目。
朱翾眨眨眼,低下了头。
石头上一滴露珠散发着七彩珠光,她心神微动,从挎包里又掏出了几样物品。其中有一个巴掌大的木盒,揭开盖子,是十来个小格,小格里盛着各色的粉末:胭脂、藤黄、泥金、花青……
朱翾握着一只小羊毫,沾了沾露水,开始作画。
细绢上早已画好了渡口的静态场景,她今日来是为了将日出东方的景象添上去。
屏气凝神,笔走龙蛇,浓墨重彩,一气呵成。
耗时大半个月的渡口日出图总算是完成了,朱翾满意的点点头。
在等绢画干的过程,她把各色物品小心收拢好。
无它,只因为颜料难得。
河间的坊市她几乎逛遍了,也没找到一家专门卖颜料的铺子。为了攒齐这一小盒颜料粉末,她可是费了老鼻子劲。
东家买朱砂,西家买蓼蓝草,耗费时间和银钱就不说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朝代不比后世方便。
一来,颜料品种少得可怜,买不到后世整齐的二十四色、三十六色等。
二来,买到的大都是矿石药草之类的原材料,不像后世买回来就可以直接使用,得经过一道道的捣练程序,才能得到少量的成品。
过程之艰辛,难以言表。
朱翾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怀念方便快捷的后世啊,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火红的太阳持续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热量,露水悄无声息的不见了,绢画也干了。
不知什么时候,渡口变得十分热闹,但声音并不显得嘈杂,反而让静默的画变得灵动起来。
朱翾规整好物品,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河岸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谈论声、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声声入耳,熟悉的腔调,让朱翾有些心神恍惚,她不禁闭上眼,驻足凝听。
“小娘子,这是发困了吗?发困了就快家去!”
忽而,耳边传来一醇厚的苍老声,朱翾睁开眼——
是一位童颜鹤发的老者,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朱翾连忙解释几句,老者听了点点头,背着手缓缓离开。
看着老者渐渐远去的身影,朱翾有些感叹。刚才闭目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自己还置身在原来的时空。那里也有村镇城市,大街小巷,商业百态,人间烟火,赤子之心。
莫怪有故时之思,原来是有故时之像!
“咦,什么味道?”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香气猛然袭入朱翾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