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惊蛰,大雨说来就来。
他别无长物,只有这身紫金官袍,一路淋着滂沱大雨走回东二大街。
雨水繁重,砸在身上沉沉的。迎面跑来个男子,好巧不巧撞到他身上。
“抱歉,抱歉!”
那男子一身玄衣,脸被帏帽遮住,不停躬身道:“小的不长眼,冲撞了相公。还请相公饶命!”
柏清玄没看他,径直侧身走了过去。
“相公!”身后传来呼喊,“您的官帽掉了!”
他缓缓停步,转身看着那男子,眼神空洞道:“谢谢。”
那男子将手中双翅乌纱帽递还给他,冷冷说了句:“原来首辅大人也会有今日这般狼狈模样!”
这话刺得柏清玄心口一痛,还未等他抬头,那男子早已闪身不见。
“看来真成过街老鼠了!”
他自嘲一句,“众叛亲离,我还有何用处?”
一回柏府,柏清玄便发了高烧。
大老爷、三老爷闻讯赶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子玦情况如何?”大老爷看着床上烧得满面通红的人,焦急问道。
杜仲立在床前,垂首回答:“回大老爷,公子将将服了药,大夫说是淋雨后湿寒入侵,调养四五日便好。”
“嗯,那就好。”大老爷敛起目光,三老爷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大老爷掩嘴轻咳一声,道:“杜仲,等公子醒了,转告他一声。就说族中耆老商量过了,让他从今日起呆在府里安心休息,朝廷的事长辈们会想办法帮他辞掉。”
杜仲闻言一惊,张着嘴巴想追问一句。
三老爷忽然发声道:“记住,看好公子,别让他醒来后到处乱跑。”
说完,两位老爷便提步离开屋子。
大雨渐止,月色溶溶,院子里梨花铺了满地。
柏清玄才退烧,人还迷糊着,一直不停地做噩梦。
他梦到小时候过年,爹娘陪他一起看花灯,满树银灯好不漂亮。
他梦到爹娘去世那日,满府丧幡白绸,他跪在灵堂里整整七日颗米未食。
他梦到蓝山雀打翻笔架,拼命拿喙啄他的脸,而后嘶鸣一声没入苍穹。
他梦到一片湛蓝的天,一汪碧绿的水,一叶扁舟穿梭山河间。那舟上除了他,还有一个身形模糊的人。
“公子,公子?”
杜仲跪在床沿,见他睫羽轻颤两下,微微睁开双眼。
“公子,你醒啦?”
柏清玄喉咙发干,双眼烧得通红。他低声嗫嚅一句:“拿水、来,我要喝……”
“嗯嗯,公子!”杜仲惊喜万分,连连点头道:“稍等一下,奴才这便去取。”
喝了口温茶,柏清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他问。
杜仲帮他掖好被角,答道:“子时了。”
他忽然记起大老爷和三老爷的话,踯躅片刻说道:“公子,适才您睡着的时候,大老爷和三老爷来过了。”
柏清玄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们说……”杜仲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说让您今后不必再去朝堂了,他们会想办法辞掉朝廷的事。”
尾音将落,屋里一阵沉默。
“又要我辞官回府是么?”柏清玄哂笑一声,无力歪在床头上。“多少次了,总拿这招威胁我!”
“公子,”杜仲欲言又止,眼底零星挂着泪水,“要不咱们妥协一次,听两位老爷的话吧!”
柏清玄转首看向他,面色平静如常,眸底却带了几分疏离。
“你也要劝我辞官?”
他淡声问道。
杜仲面上一急,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觉着如今外面闹得那么凶,公子不如暂且隐退避避风头也好。”
“杜仲,”柏清玄抬起一只手,拂上他的肩头,温声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我的心愿是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