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将军？将军！”

周文被箭矢射中，一下子栽倒在望台上。

身旁卫士连忙竖起盾牌，手忙脚乱将其扶起。

“咳咳，老夫没事。”

周文喘着气，感到右臂疼痛，低头一看，一支弩矢正中右手大臂。

“将军，这里太危险了，先退吧？”卫士再次提议道。

周文咬牙折断弩矢，坚定道：

“不能退！狭路相逢勇者胜，一旦中军后撤，我军士气就泄了，到时候兵败如山倒，一切都无法挽回。”

“可是，将军……”

“不要劝了。”周文摆摆手，重新站了起来，从盾牌缝隙里朝外看去，

“老夫今年六十有余，平生最恨未能追随项将军而去。今日之事，若能战而胜之，即便拼上这把老骨头，也是死而无憾！”

话说完，周文再度打起精神。

随着手上变化，望气之术再度展开。

望气，即通过观测云气，从而判断各支军队的位置和强弱。

此乃兵阴阳不传之秘。

虽然不知道章邯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骗过自己，将两万精锐秦军机动到戏水边。

但，到此为止了。

周文须发上指，用尽毕生的心力，将望气之术开到最大。

现在戏水两岸犬牙交错。

最东边，秦军拼死突击，楚军坚决不退。

往西走，戏水两岸，南北渡口处，几支楚军和秦军相互僵持。

李司马的陈地勇士已经扎入秦中军，可惜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已经被困在里面，无法动弹。

最西边，田臧的技击之士和最有战斗力的先锋，和数万秦刑徒军激烈交战。

虽有余力，却被围数重。

眼下各处僵持，需要一点新的变化，来打破僵局。

一旦僵局打破，便能发生连锁反应，一环扣一环，让胜利，重回大楚一方。

周文缓缓闭上双眼，歇一口气。

看来，是时候了。

周文坐下，叫来身边的参军和卫士，笑着道：

“你们这么年轻，为何甘愿冒着送命的危险，跟随老夫一起讨伐秦人？”

“秦人残虐，灭我社稷。此乃不共戴天之仇，虽九死其犹未悔！”

“哈哈哈，好！”周文抚掌大笑，

“我大楚八百年，经历的困难数不胜数。昔者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

棼冒勃苏曰：‘吾被坚执锐，赴强敌而死，此犹一卒也，不若奔诸侯。’于是赢粮潜行，上峥山，逾深溪，蹠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立不转，昼吟宵哭。

老夫年纪大了，论披坚执锐，不如你们，但还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感觉体力恢复了些，周文重新站起来，扒开盾牌，屹立望台之上，直面流矢和秦军。

随即闭上眼，大哭痛哭，哭声悲怆凄异。

这哭声并不大，却传遍了整片战场，悲痛、凄凉、亡国之痛、黍离之悲，声声入耳，唤醒了在场每个人的内心。

昔者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

楚大夫申包胥如秦乞师，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

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楚人相与击之，一夜而三败吴人，复立。

古老的故事，随着哭声，从人心底被唤醒。

李维感觉到悸动，仿佛与过去的人连接在一起，一段古老的旋律在脑海中响起。

不独是他，周围的士兵同样泪流满面，嘴唇呢喃。

最初声音微弱，慢慢放大，联军的每个人开始高唱，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声音，反复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诗经·秦风》里的篇章。

当年楚国濒临灭国，就是秦国勇士跋山涉水而来，和楚人一起，高唱着《无衣》，并肩作战，兴灭继絶，让帝高阳之苗裔，重建社稷。

然而现在，秦楚之好，早已成了秦楚血仇。

歌声中充盈了无言的悲愤。

李维看向手下，每个楚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懑。

他知道，震撼的力量，就要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