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在…罪在…
罪在打碎佛像,罪在撕毁经书,罪在戕害同门。
罪在我一无是处,罪在不思进取,罪在…不该活着。
“我有罪。”
整整一百个叩首,这个只靠米汤吊着命的血人。一下,两下,叩的掷地有声。与师妹有关的回忆在脑海中慢慢闪过,自己怎能忘记那棺内的人?
昭凌云……小师妹……
寒风阵阵吹过,心更萧瑟几分。
凌云寺的冬,实在太冷了吧。
凌云寺的态度已是再明白不过。昭家纵然心中有万分不甘,也不好再闹了。七日一过,便要带着骨灰跑马回京。
然而一见陈古楠,这个疯疯癫癫、言行无状的罪人,心中的怒火便再也压不住。更何况,方丈一句冷冷的“磕完后,把人带下去”,更像是在宣告事情的了结。
可凌云呢?凌云惨死时可有人站出来,心疼一下他们的凌云,可有人站出来,救下他们的凌云?!
“我们本不好再闹。”
陈古楠被拉下去,温律披着素白的丧服,神情冷峻,默然走在前头。没有一句话,沉默着站在坑前,一铲一铲填着土,长明灯还未燃尽,就在灯下,昭家父母再次开口。
“方丈,何时才能给我们一个最终的交代?”
方丈微微皱眉,脑中浮现出陈古楠那瘦弱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一片复杂。他终究还是不忍,闭上了眼,语气沉重:“一个外门弟子,寺里如此,已是仁至义尽。明日,我便将他逐出凌云寺。”
话虽如此,当晚,陈古楠还是吃了顿好饭。
寺中平日里难见荤腥,然而那晚,陈古楠在柴房中瞧见一盘肥腻的肘子,蒸腾着热气,漂着油花。那肘子做得粗糙,显然出自城西那家卖卤味的小铺,味道浓重,倒是胜在便宜。陈古楠撕下一块肉,咬在嘴里,满嘴油腻,一口下去却是大大的满足。
旁边是一壶酒,陈古楠浑浑噩噩地爬过去,揭开壶盖,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终于是没忍住,笑了。
是梨花白。
“师妹,我对不住你。”
简直荒谬的像是一场笑话。
他满满倒了一碗,又极豪爽地洒在地下,只是笑。
“没成想,师兄这个罪人,最后,竟然还能喝到这样的好酒。”
他又倒了一碗,仰头一饮而尽。
数日未进食的脆弱肠胃被刺激地不断收缩,他却无知无觉般,抱着那块肘子狠狠咬了一口。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沙弥便在一堆呕吐物旁发现了他。他浑身酸臭,意识模糊,小沙弥皱着眉头,嫌弃地将他硬生生拽起,毫不留情地拖到了山门前,随后用力一推,将他丢出了寺院的大门。
下山路,他早走过无数次,只是从未如此狼狈。
最早下山,他们去村子里做任务,去山下游湖,吃蟹,唱曲儿,那时候大家都还年少,整日嘻嘻哈哈,在他拿出竹筒饭时,也曾以为,这是永远。
可惜,世事大多无常。
岂止无常。
陈古楠躺在寺外,颤抖的笑出来,到后来,眼眶中渗出了血滴。
林间的寒风未停,树林深处,正缓缓走出一群黑衣人,他们踩着枯叶,动作沉稳,却在看到跌跌撞撞爬倒在地的陈古楠时,脚步微微停滞了一瞬,似乎没想到,这个活竟如此简单。
他们对视了一眼,甚至有些犹豫。
陈古楠像一摊废品一样趴在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想活,想逃,可每一处疼痛都在躁动着,他的身上有几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引的苍蝇嗡嗡地飞在他的旁边。
昨夜喝过酒的胃像是被刀割,翻腾作痛;被强行按在棺椁上撞出的脸颊肿胀得麻木,四肢的伤口火辣辣地刺痛,每一块肌肉都承受抽痛。他的力气全部消失殆尽。最后,只能勉强从喉咙深处沙哑地挤出几个声音:
“给…给个痛快……”
一剑落下,先是刺穿臂膀,尖锐的痛楚瞬间袭遍全身,疼得他喉咙一哽,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他本能地缩起身体,想要挣脱,却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尽是痛到极点的麻木。
第二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腿,痛得他猛然一抽搐,双眼因剧烈的痛楚而泛起水光。痛苦得几乎发狂。血迅速染红了地面。
当第三剑高高举起,他的双唇微微颤动,瞳孔颤抖着。终于,在那冰冷的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他闭上了双眼。
可耳边轰鸣一声,竟然是林停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和那几人逗得有来有回。
“林…”
“收着点劲儿吧。”林停风头也不回,轻松地耍着利剑,周遭尽是金铁交鸣声。
他随手一剑挑飞了来敌的武器,随后不顾陈古楠遍体鳞伤的身体,粗暴地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在他晕倒前,露了个他看不懂的笑。
“我的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