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绫生辰腊月时,他们还都在凤林山里,那会儿他们已拔营离开了有温泉泉眼的山谷,真真正正地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
腊月初六,天气不错,祁霄和唐绫这一队便趁着老天爷给面子多行了二十里路,到宿营地的时候青岚几乎是直接跪倒在地,不仅双腿麻木,连腰背都要断了。
唐绫是咬着牙硬撑了一路,一口气松懈下来,那一瞬几乎就要昏倒在地,被叶淮眼疾手快地拉住,扶着坐到角落里。
“青岚!”
青岚听得叶淮一声唤,转头望过来,见唐绫脸色惨白便知他身体有恙还在死撑,急忙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替唐绫诊脉。
“公子怎么样?”
“怎么样!劳累过度!风寒入肺腑!”青岚从随身的包袱里捡出准备好的药丸喂给唐绫,一边念叨他,“公子!不舒服要说啊!我一路上问过你多少回?瞒着我你就不得病了?真是要命!”
“嘘……青岚,我头疼。”
“你还知道难受?现在知道难受了?”
叶淮拉住青岚,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我去生火煮雪。”
“快点快点。”
叶淮刚走祁霄就捧着干柴找来了,唐绫昏沉的模样祁霄只看一眼便着急起来,问青岚:“你家公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没事,只是累了。”唐绫悄悄捏了捏青岚,示意他不要多话。
青岚看了唐绫一眼,沉了一口气,转向祁霄:“我家公子病了,要休息。”
“病了?”祁霄快速将火生起来,追问青岚,“严重吗?可有药?明日歇一日吧。”
“风寒,有些发热头疼,尚不太严重,药刚服下了。但我的药也不是仙丹,公子又一向身子不好,不能放任不管,今夜需好生照料着。”
祁霄走到唐绫身边,将身上的甲胄脱去,坐到他身边,就在青岚面前将人抱进怀里:“我照顾他。”
青岚轻轻哼了一声:“让行军的也是你。”
祁霄垂眼看着唐绫:“抱歉。”
“别理青岚,他不懂事。”
“公子!我……”青岚撅了噘嘴,终归是他的错,行吧,他又不懂事了,他在这里碍事了,“我去找叶淮!化雪煮水!”
青岚气鼓鼓地走远了,唐绫和祁霄都忍不住笑。
“分明不是青岚的错,你既然病了,还要瞒我吗?”
“不严重的。”
祁霄摇头:“今日是初六,你的生辰,你该没试过这般多灾多难、千辛万苦的生辰吧?”
唐绫笑起来:“何止没试过这样的生辰,连这样的日子都没试过呢。我乃大周荀安侯世子,自是娇养着长大,哪儿吃过这些苦?”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
唐绫靠在祁霄颈窝里,感受他身上暖暖的体温,比身旁的火堆烤着更舒服,舒服得唐绫慢慢合了眼,低声说:“知道错就好。”
“可我心疼你。青岚也是心疼你。”
“我知道。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没有勉强。”
祁霄叹了一声:“胡说。”
唐绫笑起来,没再争辩,他好累,没力气了,说话、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舒服地靠在祁霄的胸膛,让他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叶淮和青岚回来时,唐绫已经睡了过去。
祁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二人都驱走,就这样与唐绫两个人相拥着,不许旁人打扰。
唐绫夜里起烧难受得厉害,整个人不由得蜷缩起来,像只受伤的小兽。祁霄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感受到唐绫浑身烫人又瑟瑟发抖,忙把青岚唤来。
“他怎么样?”
青岚皱着眉头,忍不住瞪了祁霄一眼:“药丸不管用,我重新配副药去,一会儿让公子服下。你夜里别睡了,他若喝了药过一个时辰还不能退烧就得想别的法子。”
“好,我知道了。”
“你,不许睡!”青岚走之前不忘再强调了一遍。
祁霄知道青岚还在记恨蓝泉那次他让受了重伤的唐绫睡地板,夜里自己睡得沉,唐绫都烧糊涂了都不知道。
“我不睡。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已经有事了!”
祁霄没脾气,是他没顾好唐绫,明知道他会硬撑,竟还下令多走了二十里,若是早点休息也不至于病得这么厉害。
约莫一炷香后,青岚端着滚烫的药汤回来,才走了没几步路,这汤药就凉了大半。
“快趁热给公子喂下去。”
唐绫迷迷糊糊中被祁霄唤醒:“嗯?”
“喝药。”
唐绫嗅到浓重刺鼻的药味,不自觉地偏头躲过去,眉头深深揪起来。
“乖,喝了药就不难受了。”祁霄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一手托住唐绫的下巴,半哄半强逼着让唐绫把一碗药都喝下去。
“唔……咳咳咳……”
青岚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小声嘀咕:“公子怕苦,可我身边已经没有糖了。”
祁霄轻轻叹了叹,他们一路翻山越岭,能有粮有药就不错了,糖啊蜜啊就都别想了,只是他不知道唐绫怕苦,早知道怎么都该在身上留一袋蜜饯果子,又不占地方。
唐绫将空药碗推开,又往祁霄怀里钻了钻:“你别听青岚胡说,我从小恨不得是养在药罐子里的,怕什么都不能怕苦啊。”
青岚瞧唐绫跟祁霄腻歪的模样十分没眼看,接过空药碗撇过头去,临走说了句:“一个时辰后服第二贴。”
祁霄觉得唐绫在他怀里轻轻颤了颤。
祁霄忍不住无声笑了笑,还是被唐绫发现了:“你笑什么?见我难受你就开心了?”
“在雍城长街上我拦下苏勤的队伍,见着被困在囚车里的你,那时候你只抬头扫了我一眼便不再理会了,那般孤傲清冷,受了苏勤诸般侮辱苛待,偏还能不畏不屈,淡然镇定……怎么都想不到,你愿伏在我怀里撒个娇,竟是这世上最大的快乐。”
“让苏勤诸般侮辱苛待我的人,不正是你么?现在倒来讨乖?”
“论说英雄救美还得靠我自己创造机会。”祁霄抬手为唐绫擦了擦额角的细汗,“那时候你也是病着,我还用药激你病发,令你昏了许久。幸好,不是追悔莫及。”
唐绫忍不住笑出声:“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多行二十里地,就为了让我病一场,好由得你为所欲为。”
“不敢,也舍不得。”祁霄握着唐绫的双手,他的掌心好像比唐绫都烫。
“嗯。”唐绫笑了笑,顺手扣住祁霄的手指,两人交叠相握,像是无声的誓言,执子之手,永不相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