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天早上,我和二老告别,老头迟疑问我:干嘛不去挤汽车,那会快了许多?老太嘀嘀咕咕的:汽车从昆明到广州是有汽车,在这里是半道车,得有空位碰运气才能挤上,你一个妹子,带着孩子,还挑一副担子,不容易挤上车,有的车还是烧炭的,啃啃吃吃,速度不快,经常半途停歇要修理,再说了,车里很闷,小孩容易生病,身子弱的就会晕车,你可掂量好了。我细细琢磨:我就算忍得住,韵儿年纪小,忍不忍得就不好说了,从广州到潮汕地也是一大截路,那边可能就不好找车了,算了,我就不冒这个险了,路途遥远,毕竟是希望,我得完整把韵儿送到他爸家去。
“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我充满希望,朝太阳升起方向去,一定能寻到韵儿的父亲。我记住小食店老板说的,没有必要就不要开口说话,我自己以为有了潮汕人味道,可他们听了,还是说我外地口音很重,甚至有外国口音,呐呢,东洋混魔到处造孽,连带我也是受累。我只能看着太阳方向走去。许多逃难的人身边带有口粮,他们是边吃边赶路,可我不行,韵儿要吃点热的稀的,我得把我韵儿喂得壮壮的,让他父亲看到我的责任,一个母亲的责任,我穿了七星褂子有了责任,我背负父亲的嘱托有了责任,我背着韵儿更是责任,我找到他父亲后再说我的下来活着的责任,人活着就是被一个责任接一个责任累着活着,这是活着的意义。我小心谨慎走着,接连好几天,虽然脚底磨了几个泡很疼,可看到离太阳越来越近了,我心中充满喜悦。
“到一个拐弯处,这里人流稀少,前后视野都被山挡住,突然蹿出仨个混魔来,他们一头拽住我的扁担,拉我进到一处山林间小路,为首的恶人额头有个鹰喙状伤疤,随着嘴角的抽动跃跃欲起,很是怕人。我心里想,最近只是看到路途的漫长和韵儿笑容,忘了给娘娘祈祷,那些混魔趁着娘娘打盹出来祸害人了。一个小混混说道:大哥,这对母子是有点货的人,和逃难人走一起,却是住旅店的人,喂孩子还是洋码罐头,我观察很久,能诈出几个钱来。那额头鹰嘴人嘿嘿笑道:母亲那挑担能带出多少钱呀,只要对路,这对母子就能淘换几个钱来,附近有大户人家,家产虽多,却是缺个孙子,小人儿这么可爱,可卖个好价钱,这妹子头蓬头垢面,带她到溪边洗一洗,洗去污垢,肯定姿色不错,卖到翠春楼去,也会有个好价码。这帮人是吃逃难人的,逃难已是很不幸,可他们还在打困苦人的主意,丧尽天良。我紧紧捂住韵儿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要罐子奶粉还是要钱,我可以给,别碰我孩子。那伙人听了,眉开眼笑:你们东洋人走了,没把你带走吗,留你在这里让我仨发点小财。坏了,我干嘛开口,比划不就行吗,我顾不上了,凄厉地叫:不能碰我孩子,要什么东西给你们就是。韵儿知道危险,也是扯尽气力哭了起来。那混魔仨的嘿嘿笑道:老天让我们碰见你俩母子,我们好几天除了番薯还是番薯,没吃顿好的,怪不得其他人,你俩注定是我们的了,你是倭婆,东洋男人走了,更没人听你的了。看你生活不错,装作逃难,小孩还能吃这等高级食物,吃完怎么办,我们让你孩子去一个大户人家,让他过上少爷生活,而你去伺候有钱人,也是衣食无忧,哭丧什么呀,哈哈。他们淫笑,朝我逼近,那小弟更是朝我弯腰,想夺我韵儿。我惊恐至极,凄厉的声响更大了,连山峰都和我同声呼救。鹰嘴大哥打个哈哈说道:这东洋妹子的声音很好听吗,我倒是听着不厌,留点莺莺燕燕的尾音给翠春楼老鸨听,或是能给多几个钱,小弟,先把这小孩带走,让这东洋阿妹充没开苞的姑娘子,让老鸨高兴高兴。我闭上眼睛,喊叫得声嘶力竭,什么东洋腔也不管了。这时听到那小弟突然也喊叫起来:哎呦哎呦的,我睁眼一看,一个瘸腿男人拿起拐杖朝小弟猛抽,再把拐杖好像刺刀上膛的长枪般对着那领头人捅去,骂:叫你们使坏,早些日子,干嘛不去战场拼杀,现在却是欺负抢掠好人。他们跳起来说:二猛子,你打我们中国人,却在帮东洋婆,你什么居心?二猛子骂:她是娘娘派来救我们军人的使者,我熟悉她的声音,在医院里,她轻柔细语是对伤员的安慰,一听到这声音,我腿上的伤疤就轻松不少,好得更快。我管她是东洋人还是中国人,总之她是好人,娘娘管着东海管着南海,降生东洋是娘娘分派的,拯救士兵伤员是她的使命。你们敢谋害世间好人,不怕有报应吗。不干净的钱财吃了肚子长疮流脓。他拿起拐杖继续抽打他们。仨混魔心虚,抵不过拐杖,大喊:二猛子,你坏了我们财路,找机会收拾你。他们终是逃走了。那小弟临跑时抱上篮筐里的东西,二猛子拿拐杖抽他,喝令他放下,小弟却是忍着抽打,紧紧抱着营养品和沉甸甸的韵儿衣裳逃走了。二猛子喘息连连,一个劲骂:等我去找族长乡长,这般混蛋,敢抢掠抗敌有功人士,反了他们,抓住了就打断他的腿。二猛子低下脑袋问:他们抢走你东西,里面还有你的盘缠吧,告诉我有多少,日后找他们算账,不能便宜了他们。我惊魂未定,抱着韵儿说:算了,只要孩子安全就好。二猛子默默站立起,陪我到大路边,身上摸索半天,没找到几个钢镚,想塞给我。我老是朝他弯腰道谢,不想拿他的钱。他皱了皱眉头说:唉,你这样寻亲不是办法呀,孩子父亲在哪都不知道,盲目找下去,这一路还有许多危险等着你,要不到我的村子里,你先住下,你有技术,可以挣点钱,我找那混蛋,看着把抢你的钱要回来?我坚定摇摇头,二猛子长叹一声,陪我站立很久,我是惊恐之下累着,想胸口舒缓后再往东边出发。二猛子默默不说话,突然来了部军车,二猛子跳着脚蹦到路中央,他对司机细声说一下,司机马上不恼,过来看看我娘俩,叫司助下车来去车厢里,把旁边座位让给我,我又想鞠躬致谢,司机不耐烦说,士兵痊愈如是出院要鞠躬,一个个医生护士的,不把他们累坏?军人扶助为战场出过力的理所当然,上车吧,赶路呢。我只能眼中滴泪,表示感谢。军人司机开车走了许久,估计有个百几里吧,在一拐弯处停下,正好是一处乡公所旁停下,他跳下车告诉我:车子去的路要拐弯,朝北面去,不同路了,军务繁忙,不能再送你了,那拐子退伍兵告诉我,你是战地医院护士,救过许多士兵,我敬佩你的为人,带着烈士遗孤寻他族人去。千里迢迢的,你的意志力够强,一般男人都做不到。司机带我们母子进村公所,也是这般如此对里面人说了一番,衙门人听了,马上招呼我俩坐下,倒水给我们喝,军人司机猛喝几口,出门赶任务去,我想开口不敢开,可不开口人家知道你谁的,要干什么。我捏住嗓门说:这里到潮汕去,还有多少路程?衙门人也是不相信:就你这样走去潮汕地。救人赶命呀,突然想起,我是被打劫了,他们淡然说道:我们挺同情你,可没有什么法子,开张证明说明一下你的身份,让过路遇见的大小政府部门帮助你。我被惊吓住了,还要证明我是倭婆吗。我起了身,要朝门外走去,衙门人也站立起来,他逗了一下韵儿:这么个宝贝,我们挺心疼的,没有办法,世面上要帮的人太多了,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他递给我一张证明,我不敢相信,他没盘问我就给了证明。我还是捏紧嗓门问他:到潮汕地还有多远?他嗫嚅着:这里到粤省城还有百几十里地吧,想到潮汕地就到省城后再问吧,他握了握韵儿的小手,表示告别。我高兴了,不问我是不是东洋腔倭婆的,就给了一张证明,那是娘娘的救命符呀。我接过证明,捏韵儿小手给他挥手告别。”
大姿娘瞪了我一眼:“瞧你眼眶红红的,证明我没看错,要是你也是听过后眯眼了,我就坏了你一条腿,让你再走不成马帮路。还是那句话,一个女人不是为了感情生下你的孩子,那是娘娘弹指分派的,你一辈子难遇见的幸运,这样救你救你孩子,让我见识了女性的伟大。潮汕地人们崇敬娘娘为主的神仙,那是潮汕姿娘挣来的面子。”
我哼哼问道:“说什么都好,能不能让我先见孩子一眼?”
“不行,我复述田潮姿遭遇编制你几天的牢房,你得坐完,让你见识一下姿娘人,什么是为母则刚,我父亲不能理解我,我得让你明白,男人在战场威武,女人在后方也是不易,生生不息,女人居功至伟。”
“让我见识一下孩子,我辨认一下,要是我的种,我会负全责。”
大姿娘拿来马鞭抽我几下:“你真以为他是烈士遗孤,那是在天地无助下,退伍兵和军人给的一层保护色,你以为田潮姿真是随随便便的人,马青藤一片真情付出都没打动她的心。你这个没良心的,让我更看不起男人。”
我不敢反抗,肩头耸了耸:“我总得看一眼吧。”
“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认,我自己收留养着好了。田潮姿这辈子你可能见不着了。你想走就走。”像是下了最后通牒,她瞪我一眼。
上人好像也是情绪波动,抽动几下鼻子。五娘小心翼翼看了看上人脸色,半腊毛拦在她前面:“教授,我同意你的观点,女人挥动衣袖就是比男人摆弄长枪强,明天继续听田潮姿潮汕地历险记。”上人点点头:“难得海滨广场有一群知音,我老嫲天国会开颜的。”大家面面相觑,教授许多天给我们揭开他家的批脚旧史,就是要帮忙寻找老嫲的来处,大家一点线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