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鹏的八月，最热的是清晨。空调肯定又被老婆偷偷定了六点钟自动关闭，安之若有些无奈地推开了趴在自己身上的老婆佳梦。

211美院毕业的她，却因为性格不够强势，职场上依旧默默无闻。有了女儿妮妮之后更是没心思去应付职场的勾心斗角。

但也不是没有优点，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会信，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事儿。安之若笑着摇摇头，准备洗漱上班，今天是跟公司最后一次谈判了，基本上是要拿n+1走人的。

疫情三年，工程行业尸横遍野。安之若的公司虽属于建筑行业，却不属于民计民生的范围。基本属于建筑行业镶边专业—户外灯光亮化，对国家百姓而言可有可无。经济行情下行的这几年，是越来越难熬了。

一上班人事部老王就急匆匆地拿出离职补偿协议，让安之若签字。看了看大致条款，基本上还是按劳动法给的。想到公司也是风雨飘摇，虽说社保、公积金都是按最低交的，但十几万的赔偿没打折扣已实属不易，安之若也爽快签了字，算是跟自己最好的十几年的青春正式说再见了。

下了班，公司业务总老魏叫上安之若一起去喝酒，说是陪客户。到了才知道，业务总想喝花酒了，客户就是个由头。两人草草吃了几口就直奔主题，打车去了早早定好的夜总会。夜总会在关外，不在主城区，跑那么远就一个原因：便宜。

南鹏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城市，说是一线城市，但也有“穷鬼大乐园”。这家夜总会看装修风格至少十几年了，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走廊吊灯上堆积的灰尘，仿佛在诉说生意难做。空气里混杂了不通风的霉味和劣质的香水味。领着二人去包间的是专门带陪酒女孩的，行业里叫“妈咪”，看年纪至少四十多了。嘴巴一直说个没停，大概就是感谢老魏订了她的房，一定要送几个小吃和果盘表示感谢。厚厚的粉底却遮掩不了她本身不够白的皮肤，发福走样的身材，扭来扭去毫无美感。

推开包间门，里面已经有两个女孩坐在沙发上了，带头妈咪谄媚地介绍着两个女孩，这个会搞气氛，那个能喝能唱，魏总一打电话订房，就早早给二位留着了。边说着边扒拉着身边的那个女孩，叫去给老魏敬酒。

安之若虽说也去过夜总会，但这种赤裸裸推销的场面还是把他生生吓退了两步。老魏一看就是老江湖，没接茬，面无表情摆弄着不知道哪个供应商女业务员送他的ZIPPO打火机。安之若架不住推销，挑了一个圆脸的女孩留了下来。

借着那个推销妈咪出门重新安排的空闲，老魏给安之若传授经验，大概意思就是第一波不要选，后面会越来越好。你第一波选了，别人不会觉得你豪爽，反而觉得你没玩过，是老土。于映夏兴致不高，听了老魏的言传身教，笑着摇了摇头。

南鹏的夜总会也没有什么新意，唱唱歌，玩玩骰子，偶尔玩玩扑克牌游戏，最后的目的无非是让客人在欢愉的状态下，多喝酒。老魏属于一喝酒就必须喝尽兴，两箱啤酒四人喝完，又加了三瓶红酒。他一早就知道安之若拿赔偿离职的事情，劝勉了几句，但他早就喝多了，颠来倒去也就那几句翻滚的醉话。大概意思就是不要灰心，你是个人才，不会被埋没。

安之若虽是下江人，都说下江小绵羊能喝酒。但是架不住啤酒红酒混着喝。安之若喝醉了，醉到直接低头睡着了。任凭圆脸妹子怎么喊，怎么摇，怎么逗喝酒都没动静。最后散场安之若就隐约记得上了一辆的士车，然后便一头倒下，再次昏沉睡去。

一进入深度睡眠，毕业后这二十年在南鹏的画面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做设计因为呈现效果不好被千达地产甲方狗腿子骂废物；错过刚毕业那年准备一起在华龙区买房的那位湘江女孩；到了年纪不肯结婚，差点被父母强行带回下江。再后面的相亲，背房贷，结婚，女儿出生，一幕幕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醒醒，小伙子，你到地方了，三块钱。”一个黢黑的中年车夫推醒了安之若。

楚州工程学院？刺眼的强光迫使安之若揉了揉眼睛，难道昨晚喝酒喝多了，直接让的士车师傅从南鹏拉到下江了？那不得一万块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