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姑娘,没有动静。
她没有拿一根棍子,追着狗,叫一声“畜牲”,然后装作狠狠敲打的意思,却抚摸上了狗头,说一声“瞎眼了啊,我们的亲戚都不认识了?还叫,再叫,打死你!”于是,狗谄媚地摇着狗的尾巴,低头认罪。主人于是笑着说:“看你,来少了呀,连狗都不认识你了。”
然而,姑娘是不会这样的,这是妇人才有的样子。他并不责怪她。小姑娘除外,比如小学二年级时的李力莉,她不用棍子,也并不责骂,只是拼命地抓着狗的尾巴。
这是谁家的姑娘?他似乎想过问询的念头,但终而至于三年,也没有动问过,不是都说,好看的不好看的姑娘都往南方飞走了吗?“孔雀东南飞”,“自挂东南枝”,古时的诗句,诚不我欺,在这样一个时代得以实现,她们飞了,而自己,读着这样的句子,却走进了这逼仄的水渠,水渠外侧狭窄的如小时候母亲背自己的红色背带般的黄泥小路,带着自己往狗叫声里闯去,似乎要永远把自己挂在这崎岖难平的黄土地上了。
“别怕,这狗不会咬人的!”似乎是姑娘的声音,似乎是自己心里的安慰声,他分不清楚,因为他在混乱的犬吠声中前行,他知道,只要走过这狗叫声,又是青草绿叶,清幽秘境,没有谁会看见自己的窘迫了。
然而,竟被她看见了,这是一种怎么的窘境呵,所谓冲锋陷阵,所谓披荆斩棘,所谓上刀山下火海,自己的所有思想和发言和作文和日记的豪言壮语,都被这位年轻的姑娘撕得粉碎。在她的眼中,自己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呢?胆小,猥琐,虚伪……每一个形象,都是一把尖刀,要把自己刺得体无完肤。
她会告诉别人吗?她会与上学的孩子一起耻笑自己吗?走过她的背影,他才芒刺在背,走过这个高岭,他仍然丢不下狗的吠声和她的私语。
“是你妈?呵,那么年轻的姑娘,讲真,不听你说,我是一万个不相信。听你说了,我还是要半信半疑,难道是我的记忆错了?她高挑的身材,比你还高挑,却没有妇人的丰满,没有多余的肉,一切都那么紧致,像刚刚落下花蒂的黄瓜……”
“看你比到哪里去了?落下蒂朵子的黄瓜,全身带刺,虽然铺了一层白霜,粉粉嫩嫩,却扎手呢,你还会吃这种黄瓜?”力莉鄙夷道。
“哦,是哦,有刺,有霜,怎么能吃呢?嘿——我这是打比方。说真的,你还要努力哦,没有你妈高。”他笑道。
“是啊,我妈常叫我多吃肉,可我不喜欢吃,青菜多甜清,肉腥。——可是,我才十四岁呢,有的是时间长。”力莉踮了踮脚。
他吃一惊,心想道,不会吧,怎么有自己这么高了?印象中好像老是小个子啊,怎么,这样看来,好像有她妈那样高了。
他有点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