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很高兴,晃动着肩膀说道:
“看来妈妈说的还是对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担心妈妈睁眼说瞎话,说什么跳级,如果还有留级,我都还要落下我户口本上的年纪了。”她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有点害羞似地说道。
“你妈还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嘛,怎么,我好像没见过她的样子。”他奋力地寻思道。
“不可能!我妈都说经常看见你,她说,看见你从水渠上头畏畏缩缩走下来的样子,她就想笑,她说,没想到外边来的读书人,还会怕我们山旮旯的狗,手上拿着一根棍子,像以前来咱们村讨饭的叫花子,还戴着一副明晃晃的眼镜,压在鼻子上,就像鼻子在脸蛋上挑了一担柴火。”
“噢,那个经常呆在豆角地里扶着腰,好像是在暗地里发笑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妈?”他好像恍然大悟过来。
“你还说不认识?”
“是不认识呀,你说,你家屋后那块巨宽阔的喜欢种着修长的豆角的菜园,是你家的?”
“当然是了。不然呢,还会给别人家种?”她也疑惑不解。
“就是水渠下的那块,刚好在你家屋后的那块,没有隔着其它土的那块?”
“当然啦,还会有哪块?”她越发疑惑了。
“哦,那个姑娘,真的是你妈?我真不敢相信。”他摇晃着头脑,想象着那年的样子。
“什么姑娘?就是我妈!难道还会有别的姑娘到我们家的菜园子里偷菜?还经常被你发现?被你发现了,她还会偷偷地笑?老师,你也太好笑了吧。难怪我妈说,你们近视眼,只看得见书,看不见远的!——你,真的看不清我妈?”
“哦,那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脑海中,却努力地搜刮着当时的影像。
那时的影像,随着力莉一声声的逼问,一声声的回响,逐渐清晰起来。
没错,从穿风垇下来,就是一片高大阴森的杉树林,就是大晴天也不见天日,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在曾经四野都被砍得光秃秃的年代,这里的极正直的杉树却能幸免,处处黑影幢幢,枯去的死叶堆成草甸,似乎像沼泽式的陷阱,每次到这里,他都是睁大眼睛只顾赶路的,生怕每一个黑影的背后,都有另一个神秘莫测的黑影在动。
出得黑森林,眼前豁然开朗,蒹葭苍苍,摇曳在溪涧两旁,一口清泉,汩汩地从芦苇丛下流出,照亮了两山之上的天际。田野都狭小细长,像行进在威尼斯街道上的小船,逼逼仄仄,曲曲绕绕,他却心情开朗,任苍耳子和狗蚤草的种子,贴粘在裤脚上,衣袖上,发丝上。因为它们的热情,胜过太阳,和老家的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