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洗漱后整理好衣物发冠带上该拿的东西出了屋,接下来一天他们要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下一个县城。
路上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祁钰本以为或多或少会遇到些什么山贼土匪之类的,起码交些买路钱,却不想这官道上治安这么好,人说官与匪,匪与官,祁钰之前不了解这句话,现在算是明白了些了,没有匪又怎么能有官呢?她马车上带着京城中央官的标记,回想之前这还是顾呈教给她的办法,却不知那时的顾呈到底是谢长则还是侯爵世家顾氏顾呈。
沈玉堂换上了一身靛青色长衫,他本人长得俊秀,只是蓄着胡子,面庞显着读书人常有的虚白颜色,透露出温雅和煦的夫子感来,他坐在祁钰对面回想到昨日的激烈辩论言犹在耳,今日他想换个话题问,却不知怎么开口,因为这个话题祁钰或许始终都会遇到的,祁钰称他一声大哥,那也算是萍水相逢知己难求的半个义妹了,他鼓起勇气清了清嗓子道:“祁姑娘可想过寻一人此生相伴?”
虚白的面皮透出点几丝薄红来,沈玉堂没忘记祁钰当初还做过他的侍妾,如今看来这样的人物如何会是池中之物。
祁钰挑了挑眉,倒真没想到沈玉堂会问出这个问题来,是要辩论什么吗?婚姻?
祁钰略微思索了一番,她其实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回答,只是出于礼貌而已:“我要说我已经成过亲了,沈大哥相信吗?”
闻言沈玉堂显然晃了下神,似是不敢相信,良久才道:“倒真是令沈某吃惊,那么祁姑娘的郎君是”
“一个小兵”现在的确是小兵吧,祁钰猜的,虽然荀景没给她讲过,但刚入营一般都从小兵做起吧。
沈玉堂礼貌地笑了笑:“挺像祁姑娘的性子的”
反倒祁钰疑惑了:“我的性子?什么性子?”
沈玉堂哑口,似在组织词语:“做自己的事,让别人说去吧”
说完二人皆会心一笑,祁钰道:“也许我并不是沈大哥说得那样,我想说一个人的婚姻是可有可无的,不应为身外之物所牵绊,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不了的…嗯…生死有时也没什么大不了”
“身外世俗之物皆是束缚,祁姑娘有点像是修道之人”沈玉堂欣赏祁钰的潇洒,却又觉这样的心境是好,可人终究是食谷畏寒之物,抛却束缚未免显得有些冷清。
“算是吧,沈大哥爱你的妻子吗?”祁钰的这句话问得沈玉堂一噎,什么是爱,他有两个小妾,一个妻子。
他答不上话来。
“沈大哥以为一夫一妻制好呢还是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制好”
“一妻多夫!”这显然触碰到沈玉堂认知盲点了,他惊讶地看向祁钰。
祁钰轻轻笑了笑:“我要说一夫一妻制若无外患更有利于谢氏王朝千秋万岁沈大哥信吗?”
沈玉堂定了定神,虽是不明白一妻多夫何意,但这个论题显然激起了他的兴趣:“何解?”
“减少了光棍便减少了暴乱发生,试问沈大哥是否也常听身边之人讲什么乱世争霸,谁领枭雄之类的故事,而且沈大哥也会沉迷其中评其是非胜败,甚至代入其中败者指手画脚”
沈玉堂显然没有料到祁钰会问这么一句,不过她说的确有其事,这是府中上下不论家丁小厮还是佃农佃工闲时打发时间最常听到的,有时连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可“这与减少暴乱有何关联之处?”
“自古枭雄皆是愚人尔,王朝兴衰更替皆出在愚人身上,一方称王,八方响应,挑起矛盾,阶级矛盾,君民矛盾,群体矛盾,甚至…男女矛盾中挑选一个,宣扬仇恨,得众人拥护,奉天之意,人成神尔,愚昧无知者,不问德志,不问建设,不问所求,不问人权,不问民主,不问信条,不做宪章,不做法则,不约其行,捧其救世,跪之寄情,匍匐成犬,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忠心,一群无妻无儿的乌合之众中起了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山鸡然后推翻一个腐朽的王朝又建立起另一个腐朽的王朝,后世人称:霸气宣言,如打了鸡血般影示后人无智得运圆滑市侩之人也能一朝飞天成龙,然后再把曾经从中所出之乌合之众踩在脚下,凌驾于众生之上,享万人参拜,再重新成立一个一家之蛀虫,数家之门阀,腐朽之三百年?”祁钰觉得可笑,越说越想笑,结果她真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泪破笑颜,着实太好笑了,原来是一群毫无文化野蛮无知的人统治了这个大陆几千年。
沈玉堂还不知其中何意,就见祁钰在笑个没完,可深究其中深意,他只觉悲哀,原来尸山血海,白骨累累是死在这群人手里的么?不对,是这整片大陆的人,愚昧才是害死亿万冤魂的罪恶之源,他们总会盼有个救世主能带给他们稍微富裕点的生活,却不会自己去争取,乱世中他们把救世主像神一样供着,却不会想救世主会是下一个恶魔,新的王朝的开始其实又会是下一个十八层地狱的开端,直到这个地狱门打开,受了十八层酷刑的恶鬼再次出来拥护又一个鬼王接着下一次的轮回……
“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什么我花开后百花杀,天街踏尽公卿骨,不过是狗肉店的狗成功了血洗了狗肉店,再开一个人肉店的故事而已”没有思想解放运动,成功了仍还是愚昧教育,否则蛀虫少了一点儿甜就活不了了。
祁钰边说边笑,笑得杏眼溢泪,赶车的明洛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大概祁钰的意思他是听到了,意思是啃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那为何斗争不能?一个跪久了的民族是扶不起来的,就好像你卸了狗链子从它主人刀下救了它狗反过来咬你一口去维护它的主人。
“沈大哥,你不觉得好笑吗?他们真在谈乱世争霸,谁领枭雄吗?他们是在意淫,意淫他以后的万里江山,三宫六院,鱼翅熊掌,全民参拜敬仰,至尊无上,或许也只是得别人捧赞,说看,我赢了,实则在弥补他前半生的自卑怯懦,这来源于何处呢?从上到下,从上京到他的小山村,从皇帝到他的农民父亲,方方面面点点滴滴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沈玉堂的脸像锅底一样黑,阴霾沉沉略带点怒火:“别说了,祁姑娘你在羞辱我们,也在羞辱你自己,你也是晋国人”
“晋国之人?”祁钰笑得无力和讽刺,人治定会造神捧神,最终的走向定是集权腐败,别以为只轻飘飘一个腐败便完事了,这两个字背后可是亿万亡魂的凄嚎!!!
“沈大哥口中晋国只是实际上是谢氏王朝之犬把,不,不如犬,去看看如今浮梁县街头巷尾瘦骨棱棱排骨胸的总角垂髫吧,看他们可曾和你当年一样快乐,对也许是快乐的,快乐赈灾官给他们赏了口汤喝,感激涕零,能和京城里的狗比吗?”祁钰含泪失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