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久冥后她打算先搁下,城中隐有时疫的苗头,此番南下又是比较匆忙,医官带的不够,她想去提醒一下裴桓,但又不想看到他可憎的嘴脸,只差了个门口侍卫过去传话。
事后她又去了那个破败不堪的院子摘了半树的银杏叶拿回去准备晾干,给自己用,以备时疫,其实多出来的也可用给灾民,她也并非真得自私。
未料刚出院子,那侍卫折回来告诉她二殿下召见,看了看手里的破篮子,来不及放回去了,遂她只得提着一篮银杏叶随在侍卫身后。
祁钰随着侍卫朝南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方才到达二皇子居所,二皇子住的地方当然不比常人,祁钰也不知道裴桓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僻静又闲雅的地儿——竹苑。这是一座在洪灾中幸存下来的大林苑,苑外方圆数里无坍塌居舍。苑内有标志性的繁茂青翠竹林和一些风雅秀居。时值初夏,绿葱葱的竹叶好似翡翠琉璃点缀在风动轻摆的枝头上,扶光下亮得晃眼,让行过一路灰败的祁钰眼前焕然一新。
此刻她想的却是,杨树柏树枫树桦树桑树杏林野菜野草野花等植木都被洗劫一空,饥肠辘辘的灾民为何不吃这些竹子?
南岸的荒凉寂寥破败萧条曾一度让祁钰大为震撼,江南明丽景,最是养人魂,可拿这几日赈灾视察的结果来看却并非如此,基础建设很单调,多是干栏式建筑,没有其他花样,遍布稻田,农耕为主,没有发展起来城市经济,非是洪涝所造成的,而是政令有偏,沄州虽大,亦是南疆,晋国对此的经济文化发展好像并不关照。
而且许是沃地需储粮,主纳稻谷的原因,此地管得极严,沄州太守多由中央调派上任,三年一期,有佣兵自治权,不过是流动的,避免拥兵自固。
这些都是祁钰从程曜那里知道的,否则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到处打听,只能虾头虾脑得,四处碰壁,这不,至少她知道有黑麒麟标志的就是军事重地,不能随意闯入,她便没有多看。
只瞥了眼竹苑西边不远处被冲垮了一半的营场,营场入口处有座损毁的木质门楼,楼牌上插着一面深绿色的旗子,上面画着的正是黑麒麟。
轩楼虽朽,但依然完整。穿过两个长长的竹荫道后祁钰被领至一处庭院,庭院西南角有一座二层阁楼,远远便可见观景台围栏边站着一位黑袍俊雅男子,长身玉立,凛然幽远。
男子正巧和她对上目光,却又像是她的错觉,转瞬即逝。
祁钰低下头去,随在侍卫身后不急不缓走着。她其实并不知道二皇子是什么时候到的,这是个很奇怪的事儿,自那晚找到赈灾队伍后,不仅荀景不见踪影,顾呈竟也是,反而多出来个二皇子,真是令人费解,更令她烦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幻影是什么意思,又是让她造反,又是让她攻略皇子的。
这不,一直装死什么提示也不给她的狗吧系统终于开口了。
“亲亲,你的时间不多了,一年寿命哦。”
祁钰边走边在脑海里刺它,祁钰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拿她的寿命说事儿,还时不时催促她。
“她许了你什么好处,偏要和我过不去,我告诉你,奴颜媚上的事我死也不干,你愿意做狗,我可不愿”
“真奇怪,亲亲不是想要永生吗?怎么又把死字挂在嘴边?”
“要你管,死一边儿去”
祁钰再不理系统,随它在脑海里怎么催命。
谢长则坐于桌案后方,目光淡淡朝她看来,祁钰弓手。
“见过殿下”
祁钰起身。
一旁太师椅上坐着的裴桓却是急了。
“大胆,殿下没叫你起身你就起,这是不敬之罪”
祁钰白了一眼,丽县时怎么不晓得,他咋恁烦人。
“那殿下没叫侍郎大人开口大人不也开口了”
“你…”
“罢了”
谢长则冷声制止。
他缓缓后靠在椅背,双臂徐徐搭在两侧,手里把玩着有细小纹路的玉扳指。
“听闻祁督察言之此地隐有时疫爆发的迹象?”
祁钰坐在裴桓对面的太师椅上,裴桓冷瞪她一眼。
“大灾后必有大疫微臣相信殿下心中已有忖度”
“我若没有呢?”
谢长则淡淡看了眼祁钰。
反叫祁钰无从回答,她思了片刻。
“殿下,臣并未多心,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你这在指责二皇子殿下了?无中生有,散播谣言,至民心惶惶,祁督察是何居心?”
裴桓驳道。
祁钰瞥了眼,心道裴桓这么快就要排除她这个异己了?她冷笑。
“裴大人总曲解下官意思是何居心,何况殿下都未发话,裴大人越俎代庖质问又是何居心?”
“你……”裴桓看了眼谢长则,只见他表情淡淡,遂强压住心中怒火。
“祁督察长一口尖牙利齿”裴桓咬着牙道。
祁钰弓手。
“多谢夸赞”
裴桓愣了一瞬,冷哼一声。
“祁督察既说隐有时疫,那有没有预防的好办法?”谢长则沉沉开口,目光落在祁钰身上。
“吃好睡好喝好,强身锻体,注意卫生,尤其是污痰,临时住所搭建得不要太过密集,通风晒被,已经病者应严格隔离,还有”祁钰想起来时那棵桑树。
“医官开些容易找到,能就地取材的方子熬成汤分发”
说完后,祁钰又谦虚添一句:
“赈灾队伍里定有贤才良士确保万无一失”
让裴桓无从下口嘲讽,心想不过是些人尽皆知的法子。
“好,就按祁督察的意思去办”
谢长则挥了挥手,身后侍卫从书案后走出,裴桓会意。
“臣告退”
裴桓起身行礼。
祁钰随之,却不料谢长则突然开口:
“祁督察篮子里的银杏叶是…”
祁钰随意答道:
“微臣闲来无事,准备泡茶喝”
“银杏叶误食会中毒,祁督察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吧”谢长则温声道。
裴桓还仍保持着弓腰的姿势。
“裴侍郎先下去吧”
裴桓恭敬应了一声退出了房屋。
此时书房里只余站得端正的祁钰和高台上书案后坐着的谢长则二人。
祁钰平目望着,平静无波。
“微臣知道,只是福祸相依,是毒也是药”
谢长则凤眸颤了颤,他起身绕过书案。
谢长则身量颀长,长相俊挺,浓眉如刀,凤眸似月,轮廓分明,坚毅成熟,他和盛烨长得相似,只是多一丝威严,看着不易接近。
“福祸相依”谢长则彷然重复了这四个字。
他站在祁钰身侧,一个面朝书案,一个面朝门口。
祁钰欲转身,忽得谢长则捏住她的双肩,力道大到似乎能将肩胛骨捏碎,祁钰痛得拧眉。
抬眼对上那双和盛烨很像的眼,只是盛烨是柔和的,他是冷厉的,冷厉得如寒风刺骨,霜刀利刃,刺穿着她。
“殿下何意?”
祁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谢长则给她的感觉不仅是莫名其妙,更有危险,是一种说不上来是何缘由的危险。
如此僵持了一炷香,谢长则才缓缓抬手背在身后。
“祁大人身量纤瘦,该好好补补”
谢长则笑着看祁钰,笑不达眼底。
祁钰有一瞬心惊,她怕有人识破她的身份,至少现在她还不能暴露女子身份。
她微不可察地后移了一步。
“谢殿下体恤,微臣记住了,微臣告退”
祁钰弓身退步,脑海里的系统已然都快急疯了,它叫嚣着让祁钰快快完成任务,多说些恭维的话。
“慢着,祁大人不打算赠我一些银杏叶?”
谢长则近了一步。
祁钰抬头,目光正气浩然,毫不退缩惧怕的样子让谢长则似有一惊,默了一瞬。
“殿下抬爱,臣理当赠送,不过殿下可知处理方法,莫食不当”
祁钰伸臂把篮子递了过去,谢长则却并未接,只用让祁钰感到很奇怪的目光凝望着她。
那是她看不懂的眼神。
“殿下何以这样看着微臣”
祁钰摸了摸脸,什么也没有,就连官帽她也戴着整整齐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整洁的。
“有没有人说祁督察长得秀婉,像女子”
祁钰猛然心跳一顿,不是吧,这世间不乏个子矮小,身材纤瘦,长相清秀的男子,束胸紧紧箍着,喉结贴着,她连声音都故意学了三年改过了,全身上下无一处男子的迹象…………难不成……她被…看上了?
祁钰想起了程曜说过的话,这家伙是男女通吃。
祁钰心惊胆颤,大脑极速运转。
“亲亲要不要脸红一下,我可以帮亲亲让多巴胺分泌的多一点哦”
“滚”
祁钰在脑海里怒斥,此刻的表情精彩纷呈,又怒又怕。
若被看上了她不就完了。
“哪里像了,臣不觉得,臣会骑马射箭耍刀,会扬鞭飞檐走壁,臣乃锦州人士,曾为乡下人,这些都不在话下,甚至会抡拳打狼,菜刀傻猪,曾也杀过猪做买卖”
祁钰说得急快,目光英朗,她尽量使自己有男人气概一点,被一个男女通吃的人看上真是不幸。
却不料谢长则轻笑一声,似是不信。
“臣喜尤其是娇弱的少女,那样才有征服感,不因臣身量纤小而背后诟病”
“祁督察不必强做解释,像女子的男人不在少数,只是祁督察想不想和本殿共谋一件大事”
“何事?”
祁钰疑惑地看他。
祁钰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她一脸疲惫和愁容。
浙宁府沄州有一富户,名沈玉堂,家财万贯,多财善贾,经营瓷制品和丝绸等奇货至京都,富埒王侯,有良田数万顷,仆役千众,甚至家丁可堪良兵,广雇江湖豪侠护院以保护其及家眷,浙宁洪涝中他得以保全。
如今二皇子谢长则差她办的事正是和此有关,他希望祁钰假扮男伶以谢长则王府侍倌儿的身份被赠于沈玉堂潜入内部以获取其私养兵马的证据,进而有借口前去查抄,散其家财以充公。
祁钰当然会拒绝了,却没想到谢长则并未罚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她回去考虑考虑,祁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为在册官员,她若不答应的事,即便是皇子也无权强迫,她的一切调令直属皇帝。
她倒希望谢长则罚她,至少这件令人头疼的差遣就此了了。
“亲亲可以答应,小U看了下二皇子的好感度,他在问你同不同意时好感度上升了五十个点呢,如果亲亲答应的话,任务说不定会完成的哦,任务完成,奖励民心一颗星”
“民心一颗星是什么鬼,这玩意儿还能奖励?”祁钰是带脑子的,一个人对她的追捧她或许相信系统能够做到,但民心这个东西根本就难以料到,皇帝做久了都会失去,这是一般规律,更何况她这个小小五品官儿。
“亲亲难道忘了你在丽县散财济民的事儿了吗,亲亲若是完成任务,自有人代替亲亲广而宣赞”
“除了我,你竟还寄宿了一个人?”
“怎会,小U只有亲亲一个主人哦,小U会入梦术”
祁钰恍然,系统这家伙曾入过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