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现在无暇观赏,皇帝让她十天后出发,至少在这十天内她需要在工部调取浙宁地貌信息,在户部调取赈灾粮饷支出信息,任务繁重,调取资料即便有任职诏书也还需层层审批,祁钰不敢耽误。
“祁状元”
祁钰还未入书房办公地,便听一声笑语问候。
祁钰向屋内看去,屋内光线黯淡,当然这是和外面的阳光普照相比的,半天烟雨半日晴,无云晴日,午后微炎。
“大人”
祁钰拱手一礼,而后缓步走进书房,书房很大,四面围墙皆是书架,书架上摆满各色书籍,角落里摆放些许竹简,竹简脱色,锈斑点点,许是前朝古籍。
“大人”
祁钰抱拳礼道,书房内七八张书桌间隔摆放,书桌上纸张缭乱,绿皮书籍如山摞,毫笔竖挂,三位大人起身笑嘻嘻相迎。
“祁状元不日将任督察史,以大人相称下官实在过谦”
祁钰哑然无言,皇帝诏命才只不过是上午的事而已,督察官官阶高,是为震慑,但非长久,为派遣官,事了业成,官复原职。
“三人行必有我师,大人们资历过余,岂敢妄尊”
祁钰对面三人最小的看起来也年过而立,绿袍鹤绣,以祁钰现在的身份来看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其中一个红袍中年面上一派和煦笑容,目光微微打量了一下祁钰,上前道:
“校书一职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中年越过祁钰走向书房另一侧三面环墙的书柜,围成的空间摆放三张书桌,祁钰紧随中年身后。
“难在不仅仅是校书,编纂书籍,整理经史术数,以待后用,也是弘文馆的责任”
中年从左侧书架上拿下一本诗集,翻开第一页指了指其上文字,祁钰倾身上前聆听。
“你看,这是目录吧,寒窗苦读数载,它的重要性你知道的”
中年又将诗集放回书架,继续前行,书海如渊,学海无涯。
……
过了几刻钟,中年带领祁钰从诗集文集说到术算工典,从经史教录言过理学哲论,祁钰一一敬听孰记,在转完整个书房的书架后,中年抬手指了指四周书柜道:
“除了这里,弘文馆所有的书都是标准典籍,不容一字一句的失误,我们就是筛斗过滤掉不堪言论”
中年后面四字重重说出,转身表情严肃面对祁钰。
“留给后世学子无垢言教”
“学生懂了,多谢…老师赐教”
祁钰弯腰拱手道谢,她还不知道这些同僚上官叫什么名字,只能如此说道。
中年转而笑容和煦,上前拍了拍祁钰肩膀。
“状元郎前途无量”
祁钰抬眼,中年已然负手远去。
校书一职虽说严谨但也清闲,祁钰不到一个时辰便完成了一日的任务,前世大量的教导资料,年年审查让她练出了一目十行的能力,更不要说毛笔撰书,一页并没有多少字。
祁钰整理好校验书册,将其放在书架上,取一张白纸,研墨后执笔起书,去工部户部调取资料需要提交申请,经过各部门审核及皇帝批准方可入内,因其中资料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国机密。
祁钰起身走近先前给她介绍公务职责的中年,中年将头埋得很低,阅览书册,看起来像是视力不好,未闻祁钰渐近的脚步声。
“大人,不知此书须加盖印章否”
祁钰轻语,将纸张放在中年一旁的桌面上,中年抬眼看了看祁钰,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申请书上,他粗略看了看两张纸文。
“加盖弘文馆印玺即可”
中年从一旁木匣内取出白色印玺复拓在纸张右下角,而后将纸张对折递给祁钰,祁钰双手接过,莞尔道谢。
“状元郎提交须快,各级审核最快也需三天”
“谢大人,今日整理好的书册在东北柜角,晚辈可能出馆?”
祁钰看向仔细审阅书册的中年问道。
“可以”
中年没有抬头,语气平静。
祁钰拱手一礼,转身缓步向屋外走去,等出去后她才想到为何刚刚很不自在,她是第一个下班的,但她不得不这么做,三天时间挺长的。
祁钰出馆后首先去了工部,她最先需要的是浙宁一带堪舆图,因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地图是否和前世一样,各种标示她可能还需要找人请教。
工部在皇宫宫墙外的东北角,入眼首先是一高大的石质楼牌,楼牌中央刻有两个楷字,工部,没错,这个时代的文字和祁钰前世的古代相差无几,所以她才能在一年之内识字数千以过院试。
门楼下站着两个带刀守卫,祁钰一身青袍官服是无资格入内的,但经工部审阅是必走的一步,她只好上前一礼而后道:
“大人,请问此申请书该上交哪里”
守卫仔细瞧了瞧祁钰,青袍云雀官服,却未戴官帽,守卫微微皱眉
“政要之地,闲人勿扰”
守卫冷声说道。
祁钰微挑上睑,她从袖中口袋取出诏文,还未打开,守卫脸色瞬间一变,他抬手拦住祁钰欲打开诏文的动作。
“大人稍候”
守卫迅速转身急步走向院内。
约莫半刻钟过后,祁钰看到返回的守卫急步从内院走出,直到走近祁钰方言:
“大人请随下官入内”
祁钰微微侧头俯首,随守卫入内。
穿过门楼是一大院,大院中央矗立一棵白杨树,白杨树高松不见顶,许是很多年的老树,但出了高和普通白杨没有什么区别,就是一棵很普通很常见的白杨树。
树的周围砌矮墙围绕,围墙以外是各种奇花异草,像是寻常的野花,野花以外篱笆围绕,不看外面楼牌上的字祁钰会以为到了一个宽广的寻常宅院,再往外便是细碎的沙石铺路,空旷无物,再往四周看是数个落锁红门屋,没有标识。
祁钰随守卫穿过内院拱门,走过一个莲湖石桥,荷叶绿景,浅粉色含苞待放的荷花尖角三两随风摆动,晚春初夏时节,光影镜湖,微风吹动点点波澜,树影摇曳,叶落无声。
守卫带领祁钰行至一半合着的朱色雕云刻月的门前,转身对她弓腰一礼而后离去,一言未发。
祁钰上下抚平褶皱袖口,轻抬脚步近前叩门。
“进”
苍沉男音从屋内传出,祁钰轻脚缓步推门而入,阳光顿时洒进屋内,祁钰抬眼便见对面白墙之上挂有一幅山水墨画,她转身向右侧看去,一条长桌之上摆有几摞书册墨纸,书案后坐着一半头银丝黑色长袍之人,祁钰半合屋门,稳步近前。
案后那人闻声仰首抬眼,这是个判断不出年龄的人,鹤发童颜,祁钰只能这样形容,单从半头银发来看许近古稀,但祁钰看不到这个年龄段老人该有的皱纹,祁钰垂目敛去疑惑,少看多做,为官之道。
“下官请调浙宁水务”
祁钰俯身躬身抱拳。
“本官记得浙宁水务不由你管吧”
案后那人声音苍沉浑厚,通过声音祁钰能够猜出此人大概不惑之年。
“上命下官督察史,不日将调往浙宁一带”
祁钰没有起身,仍是俯身看着地面,抬手朝右上方抱拳道。
“原是如此,那你放下吧,只是规章流程必不能省,最晚三日后凭身份牌到此”
祁钰起身抬头将一张申请单放在桌面一旁,后退数步躬身。
“谢大人,下官告退”
“嗯”
祁钰后退数步而后转身离去,出屋后仍是将红门半合,退出屋外,仔细观察,祁钰看到红门上半部分的雕云微卷,携月东游。
斜阳树影,风动摇曳,祁钰顺着原路返回,她还得去一趟户部调取粮饷支出明细,遂大步急行。
户部于皇宫正东,祁钰顺着长街南行,为了赶上散值时间,祁钰抄近路欲穿过一条小巷。
小巷两侧高墙蔽日,幽暗少光,巷口与长街相接,祁钰大步入内,开始时巷内无人,静谧无声,越往里走,光线越黯淡,祁钰在考虑这条巷子会不会是死胡同走不出去,但折返回去绕路也是迟了,倒不如走下去看看。
祁钰向巷内急行,猛然察觉前方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光线有点暗,距离也有点远,祁钰看不清,遂继续慢步前行。
“今日讨了多少铜板?”
祁钰隐约听到前方屋檐下一个妇人压着嗓子厉呵,但能听出声音有气无力。
“三,三个”
又一声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你,要你有什么用,馒头拿来,今儿不许吃饭”
妇人话毕,一阵婴儿啼哭声响彻暗境,而正是此刻祁钰近前才发现这里聚集了一众灰布麻衣蓬头垢面的无家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酸臭味,祁钰忍不住屏息一瞬,
小女孩去一个屋檐角落处蹲下,小声啜泣。
“大官人”
祁钰脚下猛然跪着一老翁,不断磕头,嘴里颤颤巍巍含糊着三个字,祁钰朝前方四周看去,皆是衣衫褴褛,看不清楚衣服本来的颜色。
“大官人,行行好,施舍点铜板,或者给口饭吃”
老人气喘吁吁艰难地说完这句话。
祁钰摸了摸袖袋,里面是有些许银两,只是如何分给这些人。
“你们谁是领头的”
祁钰声音洪亮,在昏黑暗境里尤为清晰。
“我”
祁钰脚下的老翁抬手说道。
“我识字”老翁补充道,声音有气无力,一句话有半句都是在喘着的。
祁钰将老翁扶起,让其坐在一旁台阶上。
“你们来这多久了”
祁钰看着周围脏乱的环境还是没能做到与民同苦,她俯视问道。
“三天,我们从靖县来,今年雨水多,河溢堤岸,冲到了农田庄户里,家里的储粮发了霉,地里的庄稼也活不成,房屋又露雨,便想着总在那待着也不是事儿,所以便上京都寻助”
老人一旁的一个青年说道,口齿清晰,身强体壮。
“你为何不去找个工作”
祁钰打量了一下青年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大官人,我找不到,整个京都没有招工的,至少这几天没有”
青年垂目闷闷不乐,他不是没找过,可不是月结就是根本不收外地来的,这一众人总不能一个月后再吃饭吧。
祁钰仔细数了数流民数量,把婴儿算上十五个,好在不多,除了那个识字的老翁也并没有什么老弱病残的人,只是极度憔悴无力,可见他们一路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这些银子你拿着,去换成食物先填饱肚子,明日午后去东街北巷状元府报道”
祁钰将一袋碎银放在老翁手里,这还是皇帝的赏赐,而且不是官银,他们可以用。
最后一句话是祁钰说给青年听得,青年闻言喜出望外,磕头拜谢。
“谢谢大官人,谢谢大官人”
祁钰其实并不想雇佣仆人,但她不是冷眼旁观的人,而麻烦常常和机遇是并存的,矛盾的出现是新生事物开始的火苗。
“状元郎,是那个白马红冠状元郎”
先前那个妇人激动道,她仰头看向祁钰,眼里满是憧憬仰慕。
祁钰上前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妇人肩膀。
“对女儿好一点”
祁钰看了看妇人怀里的婴儿,婴儿满脸脏污,但挥着小手对祁钰微笑,祁钰捏着小孩的小手晃了晃,幼崽都是单纯可爱的。
祁钰此刻无暇顾及接下来的事情,眼看快要散值了,她大步穿过流民区朝深巷走去。
“苦读当真有用”妇人喃喃自语,声音极轻,她望了望怀里咿呀乱动的婴儿。
越往巷内越黑,但此时折返绕道更不会赶上,倒不如试一试继续往下走。
幽深的长道内光线暗淡,两侧屋檐边不住地往下滴水,地面潮湿,积水成洼,这条路越走越难走,好在祁钰官服不长,不会沾污。
正当祁钰准备跨向长台之时,一阵厉风近前,祁钰大惊偏身躲过,斜眼一看,是一箭矢,扎进一旁的木桩上。
还未等她仔细斟酌敌袭方位,数道利箭疾驰而来,祁钰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竖放着的竹竿单手急速转动,后退数步,箭矢均被拦截落地。
敌方在东侧高墙上,祁钰目光凌厉抬头向东侧扫去,那里趴着两个人,祁钰用力撕下袍摆边缘,左手持碎布捏起地面上的一个箭矢,正当她欲要观察是否涂毒时,数道箭风急速近前,祁钰侧翻抬手持竿一挥,双脚抵在左侧墙壁上,箭矢均落地。
祁钰空翻落地,敌方居高临下,祁钰处于劣势,她只好躲在他们的视野盲区凭借记忆左手迅速将箭矢向后上袭去,只听一声惨叫,高墙瓦顶一阵滚落之声,而后脚步声又起,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祁钰贴着墙向前方继续前行,霎是前方高墙上跳下一人,蒙面黑衣,提着长刀,朝她疾驰挥刀,祁钰侧身躲过。
“你们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祁钰起声怒斥,不断侧身空翻躲过对方数道攻击。
“让你死的人”
黑衣人怒声而呵,语气坚定,有视死如归之感。
“好,谁死还不一定”
祁钰空翻至黑衣人身后拔出袖中短刀在其后颈划出一刀,黑衣人转身挥刀朝祁钰腰侧砍去,祁钰抓着黑衣人肩膀借力空翻,短刀在其右手上狠狠划出一刀,而后右手成拳击向其握刀的手背,趁机夺下长刀,握着刀柄顺手轻轻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黑衣人应声倒地,鲜血瞬间如泉涌出。
祁钰蹲下,提起黑衣人的衣领,将其蒙面黑布扯下。
“何人派你来的”
祁钰冷声问道。
黑衣人闭眼不语,欲做吞咽动作,祁钰适时掐住他的脖子,侧颈鲜血淋漓,四处飞溅,祁钰满手鲜血,看来今日不能去户部了,祁钰心里抱怨。
“再问一遍,你受何人指使”
祁钰右手拿着短刀在黑衣人眼前轻晃,黑衣人冷眼瞪向祁钰,一言不发,祁钰一刀扎进黑衣人左眼,顿时暗境幽巷内一声痛苦哀嚎。
“最后一遍,你是何人?”
祁钰声音极冷,短刀在黑衣男子右眼上比划了几下。
“想你死的人”
黑衣人痛苦说出这几个字后渐渐没了声息,祁钰将短刀上的血迹在黑衣人身上擦了擦,拿起地上长刀挑落黑衣人的身上衣物,寻找蛛丝马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祁钰不能为自己留下隐患。
可黑衣人身上什么也没有,祁钰皱眉烦躁,正欲扔刀,目光掠过黑衣人颈侧黑纹,祁钰抬脚踹向黑衣人身体一侧将其翻身。
祁钰手持长刀将其背部衣物划开,只见右肩一个特殊黑色纹身,祁钰当然没有见过,她用短刀将那一片皮肤剥下用一块黑布包住打算回去研究,而后将染了血迹的袖口内折,一会儿出巷免得让人发现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接下来的一路上祁钰心事重重,微微低头深思。
“看来我挡了某人的路”
想她死的人,来京半年从未与人结怨,那就只能是乾元殿上那篇大言不惭的文章了。
祁钰平复好心情,不能让旁人发现,至少她现在还是文弱书生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