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家中出事时,我刚把隐嘉送到有凤来仪不久,淑妃娘娘在教我抚琴,隐嘉也照例耳朵里塞着棉花球。如今回想起来,就如我刚才说的,已经算得上是云淡风轻,然而当时的情况,心中的愤懑、惊恐和无助,又有谁真的知道?
那年江南乡试,兄长参试的是进士考试而没有选择更简单的明经,因为父亲希望他出人头地。进士考试重诗赋,需要具备相当的文学才能,每年通过率极低!明经则分帖经和墨义两种: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用纸贴盖住三字,令试者填充;墨义则是对经文字句做简单的笔试。自古“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难易!
当时的乡试试题,当朝时务,特地指出需写明对于当朝天子的评价。我至今都猜不出来出题人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在这数十年颓势的时期出这么一道题目?是对于朝局皇宗的不满还是想看看当时的读书人觉悟到了什么地步?反正依我看,要么是个嫉恶如仇的愤青,要么就是个神经病!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因为事发之后,出题人连面圣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下面手握生杀权的大臣就地正法了。而那年江南各地考生纷纷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真是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笔下的皇上成了一个不问民情、荒淫无度的昏君,许多人列下当朝天子几宗罪,字字触目惊心!现在看来,当时部分考生的言辞有些过激了。李轩虽然没有治国的才能,但是体恤民情、广施仁政,绝对没有那些人说的这般不堪。我想也正是如此,他一改往常的纵容,默许了一次惨剧的发生。
其实也怪不得当时的年轻人这么不知收敛。皇上从来不否认自己在朝政上的无能,对于民间流言也十分的包容,从不降罪。然而就是这样的大度,一方面滋长了藐视皇威的风气,一方面也给百姓脸皮厚、朽木不可雕的印象。这次大面积的声讨让江南主考的官员一下子慌了神,好好一个人杰地灵之地,写出来的文章却有点北方蛮夷地方的戾气,这可怎么向朝廷交差?
地方监考将情形记下,火速赶往皇城面呈陛下。据说皇上听闻此消息,面色微红、半晌无言,然而最终并没有发火,只是叹了口气,“他们说的对!”说完便起身回了寝宫。今天回想,难怪那天又是和隐嘉玩闹又是和娘娘缠绵,原来是几日前官场失意了呀!
皇上没有下明确的处置旨意,按照祖训,凡是敢藐视皇威者,诛九族!宰相风浅陌正欲替君下达指令,监考赶忙拦下,这指令一下无异于江南诸郡集体屠城,不要说这个历史罪名担当不得,就连当地负责行刑的官吏都要把自己的命一道结果了,操作也不方便......
最后商议决定,随机选取一人,按照此罪诛灭九族,杀鸡儆猴,完事后给他追加个烈士立个体面的牌位,也可安抚有异议的人。宰相如此禀报皇上,听说也得到了默许,毕竟诛九族这样的大刑又怎么是为臣者可以擅自做主的。
诛九族,包括父族四、母族三以及妻族二:自己一族、出嫁姑母一族、出嫁姐妹一族、出嫁女儿一族;外祖父一族、外祖母娘家一族、姨母一族;岳父一族、岳母娘家一族。可谓是最重的刑法!
挑选受刑人的时候,比起之前的犹豫却显得毫不犹疑,雷霆万钧之势捉拿罪人,不免让人浮想连篇。“木子何为?水可覆之。”这句话是他们所谓的大不敬之语,这句话正是我的长兄在文中写到的话,木子为“李”,水可解读成“江”,原本一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话,硬是被说成是我江家意图谋反的所谓铁证!
“皇姓李氏无为,你们江家可取而代之。难道你此句的内涵不是这个吗?”当监考官员将义愤填膺地质问我的兄长江子砚时,兄长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的神情,虽然我没有看到,但是每当闭上眼睛似乎就在眼前。他没有说一个字的辩词,长久以来我都好奇为何他不解释,直到被利刃砍下头颅的那一瞬依然是一副笑得苦涩的神情。多年之后我才想明白,兄长是何其的聪明,他早已经看出这一切都是有人暗箱操作的结果,你无法求得一个铁了心要你命的人放你一马,就像你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只是他或许没有猜到,装睡的那个人并不是当朝天子,而那个人是谁,我也是很多年之后才知晓的。
江家大公子意图谋反已经被就地正法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忤逆的文章呈送到陛下面前,他看了又看,甚至起身问风浅陌,哪一句提到了忤逆之辞?
“荒唐!”得知真相的皇上龙颜大怒,“你们这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明明是一句中肯的谏言,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解读!?”